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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梦境 ...

  •   月上西窗,银色的光华透过槅扇,映照在地上,宛如一片白霜。

      隔着轻薄的帐幔,苏莜眉头紧皱,陷入梦魇之中。

      华丽的大殿,八角灯笼上细细的描绘着仕女图,迥然不同的是美人赤身裸体翩然起舞,风情万千。

      一阵风吹过,宫灯随风摇摆,赤色纱幔飘舞,四周糜乱放荡,妖冶异常。

      大殿的喧闹冷寂下来,余下一片觥筹交错后的狼藉,浓烈的酒味,胭脂水粉的浓香,夹杂着一丝血腥味,令人作呕。

      陈曦仰躺在酒桌的几案上,腹部插着一个匕首,纤细的手指间满是鲜血,汩汩涌出的血,流淌在几案上,嗒嗒落在地上。

      苏莜手持着琴弦,勒在上首肥胖男人的脖颈上,颤抖着声音威胁哭道:“快快去请太医。”

      肥胖的男子轻蔑地笑了一声:“不过是教坊司的一个歌姬,竟敢行刺于本王,你不要命了。”

      “去请太医。”钢韧的琴弦子深入皮肉,滚出血珠。

      胖男子怒喝:“若是你敢伤了本王,我便灭了你的九族。”

      苏莜惨然一笑:“父亲遭人诬陷死于狱中,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有何九族让你去灭!”

      肥胖的男子这才怕了,大声呵斥道:“疯子,你们快去请太医,去请太医……”

      可是已经迟了。

      陈曦握着匕首的手,滑落下来,昔日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没了生息。

      苏莜眼角滑落一滴泪,家人皆亡,唯一好友惨死,她与世上的最后一丝牵挂,彻底断了。

      她的手用力勒着,琴弦割破手掌,血珠子一串串流下来。接下来一切变得恍惚,男子挣扎的痛呼,疾驰的箭声,身上的剧痛……

      苏莜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被箭穿透身体的痛犹然残存,这是第二次了,一模一样的梦。

      梦中她与陈曦穿着教坊司轻薄的衣衫,只有成了罪臣女眷,才能解释她为何从七品官眷沦为贱籍女子。

      父亲遭人诬陷死于狱中,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有何九族让你去灭……

      这句话在耳边萦绕回放,苏莜颤抖蜷缩着身体,一宿未眠。

      晨曦洒满窗棂,小桔听见屋里的动静,走进来掀开帐幔,“温水备好啦,姑娘起来洗漱。”

      小桔把轻薄的被子折好放到床脚,布巾蘸着艾叶水,把竹席子擦了一遍,扭头见几案古琴落了灰,用鸡毛掸子拂去,盖上一层绸布。

      苏莜洗漱完,听见外面的动静,“外面为何这么热闹?”

      小桔解释:“接连一个月没下雨了,院子里的花草都蔫了,夫人让山竹他们担水浇花呢!”

      小厮们从溪边打了水,提着水捅回到苏府,挨个浇灌在花根下,你来我往,甚是热闹。

      苏莜听了一耳朵,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心里惦记着陈府的事,问起父亲可有回来。

      小桔给她梳着发髻,摇了摇头,老爷衙门事忙,连换洗地的衣服都是下人送过去的。

      苏莜草草吃了一顿饭,跟小桔出了苏府。

      小桔拿着包袱,忐忑不安的问道:“咱俩不曾告知夫人,偷偷溜到城西牢狱,夫人知道了又要怪罪。”

      “你不说我不说,母亲不会知道的,”苏莜吩咐,“咱们先去前街,购置些衣物被褥,这些物件都是当紧的。”

      江都的牢狱位于城西郊区,那地界是贫民居住的地方,地处偏僻,治安乱环境脏。

      小桔一路上提着心眼子,生怕碰到个泼皮无赖,“陈家人刚收押,还未受审,怕是去了也见不着人。”

      苏莜解释:“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到的犯人,须棒打一百杀威棒,如果是不拿些银两打点,牢狱中陈曦姐姐他们怕是十分难捱。”

      果然,牢狱的守卫听说探望陈家人,不留情面的驱赶开来,“这是钦差下令逮捕的人,任何人不得探望,你们速速离去。”

      苏莜灵机一动,搬出了父亲和申海的名头,牢头才晃悠悠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跟我来吧!”

      牢头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接了被褥:“苏姑娘,能照应的咱尽量照应。杀威棒可以从轻,但这审讯受罚,是钦差大人的事,咱们蝇头小吏可说不上话。”

      他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等审完案子,钦差大人拍拍屁股走了,他跟各个衙门还要打交道的,同在江都城不好得罪太深。

      “叔叔,劳到您费心了,这些银子给您打酒喝。”苏莜递过去一把碎银。

      牢头笑着接过来,这姑娘会来事!

      东西总算递出去,苏莜再三道谢这才离开。小桔提心吊胆走远,“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来牢狱呢,高墙木栅栏,黑漆漆地看着就怕。”

      苏莜庆幸:“幸好咱们来的早,陈曦姐姐他们还未受刑。”

      正说着话,一个轿子从旁边路过,停在了两人面前。

      殷如央走下轿子,撩了撩额边的头发,扬着脖颈,讥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家二姑娘呀,你这是打哪儿来呀,哦,定然是去探望那牢狱的陈姐姐了吧。”

      小桔气怒,这殷家姑娘仗着家世好,处处欺负自家姑娘。

      苏莜说道:“殷姑娘有何事?”

      殷如央趾高气昂说:“我是想警告你,别想着接济帮衬,傅蛰哥哥派禁卫军抄了陈家,他们陈家啊,定然在劫难逃了。”

      傅家哥哥?

      苏莜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说的是傅国公世子,以蛰为字,这也算罕见的。

      傅世子的姑母是太后,殷如央堂姐是宫中的妃子,七扯八扯的,倒也能算得上亲戚。

      苏莜不轻不重说:“朝廷办案向来公正严明,除非确凿罪证,否则是难以服众的,咱们还是等着搜查审查的结果吧!”

      殷如正要发作,身边的丫鬟扯了扯袖子,她冷哼一声:“我还要急着去驿站呢,懒得与你饶舌,总有你哭的时候。”

      等人走远了,小桔抱怨:“这殷家姑娘着实嚣张了些。”

      苏莜习以为常:“那是她有底气。”

      殷如央的父亲是淮南东路的安抚使,帅司治所设在江都,殷家是江都地界上的头一份。

      殷家根基在京都,家中男子大多担任官职,殷如央亲堂姐是宫中的妃子,年前诞下头一位公主,龙心大悦,封了常平公主的称号,殷家愈发显赫。

      殷如央有殷家的后盾,自然在江都横着走。

      傍晚时分,苏父总算回来了,苏莜找到书房,抱怨道:“爹爹为何两日没回府?”

      苏淮喝了一口茶,“如今风声紧,衙门让把户籍田税再清点了一遍,账目文书细细矫对,以防被人捉住漏洞。我听你母亲说,你找了我四五趟,有何事呀?”

      苏莜单刀直入:“女儿想问问陈府的事。”

      苏淮沉默片刻,捋着胡子叹口气:“陈兄清廉洁明,平日常常扶危救困,实乃难得的好官,哎,今儿听说受了五十杖刑,下半身打的鲜血淋漓,怕就怕最后屈打成招,替人背了黑锅。”

      怎么打点了银子还挨打?陈曦姐姐没事吧?

      苏莜急问:“父亲可能想想法子?”

      苏淮摇摇头:“案件是钦差大人亲自审理,地方的县衙插不上手,我尽量打探消息吧。”

      苏莜叮嘱父亲留心,又叮嘱他莫要忙于公务而疏忽身体,才回到了西厢房。

      这时她意识到,陈府处境非常不妙。

      城西城隍庙中,五十多个百姓聚集在这里,老弱妇孺,孤寡残疾,满满当当地挤在了里面。

      一个身穿短褐的男子,振臂疾呼:“陈大人每月月俸仅十两银子,这些年他拿出八成银子救济贫困百姓,咱们都受过陈大人的恩惠,如今陈大人被人陷害身陷囹圄,咱们不能旁眼冷观呀!”

      下面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陈大人这些年如何帮衬他们。

      “牢狱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进去了先是一顿杀威棒,接下来又是严刑审问,今日陈大人受了五十杖刑,怕是撑不到为自己正名,便已经命丧黄泉。咱们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大人就这样冤枉至死吗?”

      有些心软的妇孺擦着泪水,颤抖着嗓子:“不能让好官冤枉至死啊!”

      “不能让好官冤枉至死…为青天老爷申冤…”

      一时间群情激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驿站。

      恰逢酷暑,又接连一个月干旱,白日里热的人喘不上气来,直到太阳落山才稍显凉快。

      驿站的房间角落,搁着一个冰鉴,上面放着时令的桃子寒瓜,丝丝凉气冒了出来。

      钦差大人王图提着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着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大刑都上过了,可陈良就是不肯认罪。”

      怀山切了寒瓜,在一旁暗暗不平,这个钦差大人刚来的时候,生怕主子抢了他的功劳,处处排挤。

      抓人的时候让主子出力,审案的时候争着抢着独占。现在惹下这种灾祸,倒让主子给他擦屁股,哪门子的道理。

      傅蛰捡起一片寒瓜,吃了起来:“大人手里没罪证?当初抓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王图:“沉船打捞还尚需要时日,前钦差大人的密探不是送回来一个名单嘛!当时他定然察觉不对,把牵扯案情之人记在了密信,千方百计送出来。如今江都官场如铁桶一般,我们来了半个月却毫无所获,如何向皇上交代,我也是急了,看见名单第一个是陈良,才想从他这里撕开一个口子。”

      谁知陈良竟然也是个硬骨头,搜查宅院毫无所获,他本人受尽惩罚也不肯认罪,总不能屈打成招。

      傅蛰没说话,皇上派他来主要是协助帮忙,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若非必要,他并不想插手江都这摊子浑水。

      看着递过来的寒瓜,钦差大人摆摆手,他着实没心情吃,“如今驿站外面聚集了五六十号老百姓,哭嚎着让放了陈良,我是怕迟则生变啊。”

      傅蛰瞥了一眼,王图这是慌了神,也对,他现在被人架在了火上烤,焦灼难耐。

      若是放了陈良,江都这个铁桶再想撬开就难了。若是不放,江都闹出民乱,他的乌纱帽也就保不住了。

      连带着他也得吃挂落,傅蛰擦擦手:“那我跟大人一起去牢狱里看看吧!”

      驿站前面围满了老百姓,他们一行人开了后门,登上马车,来到了西城郊区的牢狱。

      牢狱一旁有个临时审案的堂屋,因为长期搁置不用,有些破败了,桌子椅子上的红漆斑驳,院子里石板的缝隙里夹杂着野草。

      钦差大人自知理亏,说话殷勤了些,“我这就让人把陈良带过来。”

      傅蛰打了个手势阻止:“慢着,先把陈府的下人提过来。”

      等人的功夫,王图不再遮掩推脱,把这两日搜查的情况详细叙述。

      陈府搜得就差掘地三尺,仅查出一百五十两文银。在富庶满天下的江浙地带,这样的府第简直凤毛麟角。

      很快陈府的奴仆被押了上来,傅蛰扫了一眼,堂下的三个奴仆,一个老嬷嬷,一个老翁,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厮。

      他们身上没有受刑的痕迹,穿着也算整齐,看着不像在狱中呆两日的。

      傅蛰曾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间,最是明白,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能在牢狱里不受罪,自然是花了银子。

      “谁替他们打点过?”

      牢头本还想打哈哈,可对上傅蛰锐利的双目,他只得如实说道:“苏家的二姑娘曾来过,送些衣物被褥。”

      不知怎么的,傅蛰想到那个抢鱼的小姑娘,那日查抄陈家大庭广众之下,她便护着姐妹,这情谊倒也难得。

      罢了!

      傅蛰没再多问,牢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傅蛰视线落在了一干奴仆身上,“陈大人平时所做所言,有何喜好,你们且都一一道来,若是胆敢隐瞒,杖刑五十,严惩不贷。”

      老嬷嬷抖着嗓子,“大…大人,老婆子平时就在后宅打扫院子,洗衣服干一些粗笨的活,实在不知道陈大人的事啊。”

      老翁经历过主子抄家,后来被卖进陈府的,面上还算镇定:“老头子是赶马车的,陈大人平日里都在衙门处理公事,每日下了衙门便回府,从不曾流连瓦子赌坊,每月月底发了月俸,拿出八两银子接济贫困的人。”

      傅蛰再问:“那他每年可曾出过远门?”

      老翁思索片刻,应答道:“每一旬,老爷要出去巡视盐场,除此之外再无出过远门。”

      “去哪里盐场视察?”

      “家中的马老了,走不了远路,大人雇马车去的,老翁从不曾跟着。”

      傅蛰视线落在年轻的小厮身上,“你来说!”

      小厮两股战战,擦着头上冷汗:“我是前两年才来到陈家,专给老爷管着书房,平时跑个腿儿,老爷很少出去应酬,常常喜欢在书房画竹图。”

      傅蛰:“你可曾跟随陈大人去过盐场?”

      “不曾,小的两年没出过江都城了,您查查便知。”小厮忙不迭地说道。

      王图听了半晌,没发现任何线索,心中一颓。

      傅蛰开口说道:“王大人,那些竹图可否让我一看?”

      王图自然无不应,令手下取了竹图过来,陈良画得竹子枝干挺劲,笔墨松灵沉着,颇有一番风骨。

      竹图一幅幅展开,兰竹风竹斜竹,大多神韵相似,仅有一幅墨竹图迥然不同。

      傅蛰把墨竹图铺在几案上,细细查看,年轻的小厮抬眼一看,跪在地上说:“这是老爷最喜欢的一幅,谁都碰不得。”

      傅蛰看了看朱红色印章,对王图说:“王大人看,你觉得这是谁的画?”

      王图看了半晌,试探地说道:“竿梢挺然,枝叶飘摇,有潇洒出尘之致,似是王绂的墨竹图,可……”

      王绂的墨竹图,千金难求,怎会落到贫寒的陈府中?

      这其中定有蹊跷,王图眼睛一亮。

      等奴仆们王图都退下去,王图说到:“怪不得李大人名单第一个就是陈良,藏得够深的,这下子可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傅蛰摇摇头,单凭这幅墨竹图,根本无法定罪。陈良可以说自己不知这是王绂的墨竹图,或是推脱花几两银子从外面淘来的。

      如此,谁能奈他何?

      “总算有了个眉目。”王图也心知肚明,但好歹心里有了底,查抄完陈家,如此清贫简陋,他险些以为自己冤枉了人。

      还是世子爷高明,一个来回就审问出猫腻,让他这刑部出身的人都自愧不如。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也渐渐黑了,提审陈良只得放到明日。

      夜幕降临,高挂的纱灯点着,晕染一片昏黄,青色的石板路幽深寂寥。

      晚饭后,苏黛提着做好的绿豆糕,来到西厢房,看见妹妹倚窗发呆,直到她进了屋,才发现了她的脚步声。

      苏莜:“姐姐……”

      苏黛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方才我见你才用了半碗饭,肉菜更是丁点儿没动,可是苦夏没胃口?”

      苏莜摇摇头,这几日心绪不安,吃饭也没滋没味的。

      苏黛拉着她的手,坐在竹席上:“我刚才做了绿豆糕,现在已经晾凉了,最是消热解暑。”

      话说苏莜真的饿了,这绿豆糕做得清爽可口,不知不觉一盘子见了底。

      “我听父亲说陈府的事有了转机,说是一群老百姓去驿站,还上了一道百人联名书,都是为陈大人请命的。”

      苏莜颔首,“确有其事,但愿钦差大人能听听百姓的呼声,别一味为了交皇差,罔顾人命。”

      苏黛嗔怪,用手在她胳膊拧了一把,“这话也就在家里说,可不能拿到外头,叫人听见了又是祸端。”

      “哎呦呦…疼…”苏莜龇牙咧嘴,“姐姐,我错了,保证以后不乱说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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