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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墨府 ...


  •   顾於眠将殿门撞开个缝,猛然将差些跑过去的严卿序给拽进屋中,而后将门踹上,用手捂住那惊诧之人的嘴,屏息以待。

      只听得外头传来飞檐走壁与盔甲摩擦之声,有阴兵踩过屋顶碎瓦跑了过去。顾於眠松开手去,却还是耐住喘,倚着严卿序贴在墙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待追兵的声音远去,二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们鲜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这会顾於眠衣衫凌乱,发髻散开,几缕须发自他额前垂下。

      方才那谢尘吾、江念与二人将他拉着往俩头跑,差些将他胳膊给拽断了,谁知江念与松开手时,谢尘吾也把手给松了,他一时间愣在原地,还是严卿序将他捎上了。俩人一通乱跑,不知绕到了何处,那俩冤家也不见了踪影。

      顾於眠仰首扫了眼面目全非的佛像,幽幽说了句:“原来是二殿旁的偏殿。”

      那殿中佛像较大殿小些,也因而被毁得更为彻底,里头草木流沙,像是在淌血。佛像前的供桌上还摆着两盏长明灯,灭了一盏,余下的一盏也只能勉强照亮屋内。

      顾於眠轻车熟路地领着严卿序入了佛像后头的一窄屋,那里本是个置香具的处所,里头放着些陈年老香,蛛网牵在上头,因门缝中钻入的冷风而颤悠悠地晃,。

      “念与一会又要说我似浪人了。”顾於眠取下簪子束发,严卿序只默默走至窗前查看外头景象。

      雨又开始下了。大雨哗啦啦地浇着早已朽败锈蚀的荒寺,满地的枯草被雨打弯后贴在泥面上。往昔,沿着这条白石铺的甬道入殿,虔诚信徒许会跪坐蒲团无数次叩拜佛祖,祈求平安顺遂、富贵亦或良缘。

      顾於眠见他失神,也凑过去瞧:“在看什么?”

      热气喷在他耳边,严卿序觉得耳有些发烫,于是默默挪开些:“只是觉得可惜。”

      “这世上憾事千千万,可不能总觉得可惜。”顾於眠将手肘搭上他肩,打趣道,“严公子是个濯缨沧浪之人,倒适合修行,生在这贪得无厌的十五族才是真的可惜。”

      “我也贪。”严卿序垂了垂眼,长睫半掩住他的眸子,顾於眠偏头去瞧,却只看见了他有些神伤的面容。

      “哦?贪什么?严公子有何求不得?”因是不解他人情,顾於眠笑得格外灿烂,“耳朵怎这么红?是不是这屋中太闷?”

      “砰——”

      一声巨响后,偏殿的门被人从外打开了,只听得沉重的足音间夹带着银盔相碰之声,一个巨大的人影被房外长明灯打在了斑驳的墙上。一阵疾风倏地入殿,那强撑着烧了十余年的长明灯终于“寿终正寝”,昏暝彻底笼罩了这小殿。

      “墨邹……”顾於眠在严卿序耳畔念了声。

      刹那间,空中“轰隆”一声雷响,墨邹一剑劈开房门,冲入屋内。可惜,本紧闭的窗已经被人打开了,雨丝斜飞入屋,将一地香具淋得湿漉漉的。他撑住窗沿翻出去,只看见了暴雨中飞速移动的两个模糊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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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并没觉得能跑得过亡魂,只是缩在那窄屋中打斗实在不便,这才飞奔出来。恰如二人所料,俩人刚至监院前,便被墨邹拦住了。

      严卿序先出了手,那把名家锻造的焚痕方一出鞘,剑气便震得顾於眠心头一紧。顾於眠眯了眯眼,盯住了那以武扬名的严卿序。他在虚妄山时见识过严卿序的身手,严卿序是那年虚妄山剑术比试的魁首,还要压以快剑闻名的谢尘吾一头,想当初他还有所诧异,因为严卿序瞧上去确实更像文臣而非武将。

      空中雨还没来得及落在他身上,严卿序已至墨邹身前,焚痕长剑比他的主子要凶得多了,打眼看去剑柄上的玄玉像是毒蛇的眸子,总能将来人吓得不敢动弹,可墨邹本非等闲之辈,过去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又怎可能输给一个年方二一的小子?

      所幸那亡魂的身手比生前要迟钝不少,严卿序飞起一脚踹在墨邹身上,落地后扫过满地泥叶蒙蔽他眼,旋即一剑刺入他的腿中,可他将剑猛一抽出时,那墨邹却连愣都没愣,抬起腿便踹向欲近身的严卿序。

      严卿序闪开,也只是堪堪稳住身子,那不知痛的墨邹又到了面前。

      被焚痕捅出的大口处的皮肉先是极快地腐烂,而后又迅速愈合,眨眼间已恢复如初。

      荒寺中凉风瑟瑟,不远处鬼火闪烁,几星血红的光在外头亮起,像是野物淌血的眼,墨邹的一把寒剑却比周遭诡怖景象要更让人心底发虚。

      严卿序将眉头一压,猛然扫腿将墨邹绊倒在地,而后起身,一只腿压在墨邹身上,两只手握紧焚痕眼都不眨一下便不留情地捅入墨邹的头颅,一寸一寸,直至完全捅穿,剑锋已刺入土中几许。

      他面上带着些病态的漠然,眸子晦暗不明,而后又染上了点点猩红。因是相隔太远,顾於眠看不大清他的神色,以至于有些恍惚。

      溅出的黑血和混浊浆液沾了严卿序满身,周遭草木也被那脏血给染污了,他见墨邹不再动弹才终于起身。

      严卿序背对着顾於眠,没有回头。顾於眠有些困惑,于是唤了声:“严公子?”

      “先别过来……”严卿序的语声依旧柔和,顾於眠看不见他面上表情,只能瞧见他将焚痕收回鞘中,又取出个干净帕子擦起了面上的脏污。

      “怎么了?”顾於眠并不乖顺,也自然而然将他的话作了耳边风,他大步向前去,语声朗朗,面带笑意,“我不怕的。”

      不怕?不怕什么?

      严卿序有意避开顾於眠的目光,顾於眠却笑着把手拍上他的肩,将他转了过来。

      “让我看看神武的严公子这是怎么了。”

      顾於眠一边打趣一边微附身看那垂头的严卿序,这才瞧见了他发红的眼与紧蹙的眉,谁知他却笑道:“啊呀,都说是杀人容易杀红眼,没成想严公子杀鬼也会红眼。”

      见他不语,顾於眠又笑着朝他摊开了手,严卿序不解其意。

      “把帕子给我,我帮你擦!溅到发顶的你瞧不见,可擦不干净,我可不能让我家贵客如此狼狈地出林子。严公子,别担心,你这张俊脸沾了什么都遮不住英姿的。”

      顾於眠只是笑,严卿序却抿抿唇,低低“嗯”了一声。

      “仅仅是红了眼,又不是发了狂。有良心的才因杀生红眼,没良心的连眼都不眨。”顾於眠似笑非笑,竟让严卿序觉得有些陌生。

      倏忽间,顾於眠神色变了变,手在腰间一探,握住剑柄便将朝云剑抽了出来,旋即将腿向左前一迈,绕到严卿序身后迎上了已至眼前的墨邹。

      雪白的朝云剑于半空携风划了道银晖,杳霭流玉,清光霎时间拨雾而出,凛冽剑气随长剑刺入墨邹臂膀。登时,墨邹肩上那处骨头便碎尽了,又是一大股浓血喷溅,顾於眠皆避开了。

      严卿序未尝料到这墨邹的自愈能力竟如此强,因方才大意感到有些歉疚。他趁墨邹在顾於眠的重击下犹豫之时,快步上前将剑砍上了墨邹的躯身,他那姿态倒不似去杀人的,偏又将人逼得无路可退。严卿序他手上砍了几刀,欲趁其麻木缚住他的双手,怎知此次墨邹没有半分犹豫,抄起剑便直直砍向了严卿序的左臂。

      一阵锥心的疼痛密密麻麻地扩散至全身,血汨汨从他的手上淌下,严卿序连瑟缩都无有,却更发了狠般朝墨邹刺去。银光乍起,长剑穿心而过。墨邹颤抖着握住胸口的剑,想要拔出。严卿序却趁着这个机会,从怀中取出条缚魂索将其牢牢捆住了。

      墨邹终是动弹不得,僵如磐石,没有半分生机,倒真像个死人了。

      将墨邹压制住后,严卿序才倚靠着一旁的枯树滑下,跌坐在地。他垂下眸子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到手臂上那伤口很深,血还在止不住地往外流。他一声也不吭,咬咬牙撕开那处有些牵连着皮肉的衣服,又取出怀中金疮药不带犹豫地洒在手臂伤口上,痛感一瞬遍及全身,他已有些头昏脑胀。

      迷蒙中他听见顾於眠在唤自己。

      “严公子!”

      顾於眠在他身侧蹲下,眉头拧得很紧——他自己从不怕疼,却看不得旁人身上带伤,那疼是钻心的。

      “无妨,”严卿序温柔笑道,“我缓缓便好。”

      顾於眠闻之抬头,于是瞧见严卿序舒展而温和的眉目,河岸清柳般温润大方的公子,却偏持了把煞气森森的焚痕。但那温润模样同冷冽杀意竟也不冲突,都一齐融在了他的笑面中,只若带去寒冬的徐徐春风撞入怀中。

      “莫要笑了,严公子。”顾於眠无奈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个银瓶和几条干净的白布,“这会该哭才是,只是男儿流血不流泪,也哭不得。你先忍忍,我帮你包扎。”

      严卿序听着那话觉得好笑,又怕顾於眠不好意思,于是抿唇忍住了,盈盈笑意从那双深邃而好看的眉目中淌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瞧着顾於眠那副认真的模样,便见担忧若缕轻烟停在他的眉心间,化不开。

      “我没事的,别担心。”严卿序轻轻说着那话,温柔间又带了几分缱绻。

      “是是是,”顾於眠见他尚且精神,也没再丧着脸,单在严卿序身侧笑着坐了下来,一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一手打开了银瓶的盖,“十人九慕的严公子自然不同凡俗。”

      严卿序觉得耳边有些发烫,于是轻轻侧了侧脸,没敢朝顾於眠那看。

      太近了。

      顾於眠没发觉,只是垂头将药粉洒在严卿序伤口处,将白布仔细缠在了严卿序的伤口处,扎了个小结,这才拍拍他的肩笑道:“我也只能如此帮你简单处理一下,待回了顾府再让医师好好帮你看看,方才还要多谢你。这墨邹难缠,单论剑术我也算不准能有几分胜算”。

      言罢,顾於眠又移目瞧了瞧那被缚住的墨邹,耸了耸肩:“都是死人了,却依旧有血有肉,这唤魂再塑肉身的术法当真阴邪……若是这样,同起死回生又有多大分别?”

      “可他失了魂,已无意识。活死人,同死何异?”那伤对严卿序而言不算什么,这会他已经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起身了,“阵眼既已被缚,这阵不多时也该解了。但他不过一个亡魂,必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怕便怕其体内真的有墨家法器,背后推波助澜者更不知从何查起。”

      顾於眠点点头起身,却隐约瞧见严卿序身后有什么东西,于是将他摁住站定。

      严卿序见状也回过身去,只见一个斑驳的大门已贴近脊背。那迷雾中赫然显现一个破败的府邸,两人又后退几步,扫视周遭,发觉那门边不知何时散了几具白骨。

      鎏金的牌匾碎了一地,府门前白梨满地,枯黄的瓣蜷起,沾满尘泥,脏得不像样。

      突地“轰隆”一声响,那红漆脱落的大门缓缓敞开,顶梁积压的尘土簌簌下落,呛得顾於眠咳嗽不止。他掩住口鼻,毫不犹豫踏了进去,严卿序则牵着墨邹跟在身后。

      府内比外头要更凄凉,灯火阑珊,堂前覆满尘灰的红条已然残破,那红条上依稀可见一“封”字,力透纸背,恨都入了墨里。

      顾於眠贪婪地吸了一口府邸中的凉气,这才小心推开堂门,在看清了其中景象后便愣在了原地,后至的严卿序也只能蹙紧眉,别过头去——七八条白布绕过高高的屋梁垂落,断掉的蛛丝缠绕其中,白布上挂着几个泪痕未干的女子与死不瞑目的孩童。

      因是那屋中阳气阴气皆不重,俩人知道寻不到有用的东西,便默默退出去,沿着院子往府邸深处去。

      穿行于那只剩尺椽片瓦的长廊,倒像极走于荒凉古陌,败叶随风落,满身都是离人十余年都散不去的怨。

      两人一言不发地向前走,谁都没有开口。若是环堵萧然、室如悬磬倒还不觉悲怆,偏偏这里一副人去楼空,繁景远逝之感,悲凉曲声和着不知来处的哭喊声齐齐入耳。

      顾於眠掩住耳,不愿再听,再抬眸时已停在了一屋前。

      两人默默踩过白玉铺成的阶站在了主屋前——空荡无人的屋子内十三连枝青铜灯侧翻在地,黑黢黢的浓血附着在物什上,而今都在风中干透了。

      严卿序先走了进去,瞧见散落一地的书卷上写满游云惊龙般的墨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心中一动。

      连向来对这笔墨纸砚不感兴趣的顾於眠都忍不住叹了句: “如此笔力,也太为精绝……”

      严卿序没有感慨,只讷讷道:“墨无伶……”

      屋外突地送来阵凉风,一阵迷蒙间,眼前竟已变了番景象。

      灯火通明的屋中,十三连枝的青铜灯灿灿生辉。烛火摇曳,不吝勾勒着男子伏案挥墨的俊美模样。那男子柔软的乌发散在肩头,一身薄衣,眼底笑意深深。

      二人本小心翼翼地在屋中挪动步子,见他并无反应,这才大着胆子走近前去。那人执一支狼毫在画的右下角署名,顾於眠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画的也是个俊逸非凡的男子。他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那副样子在何处见过。

      那男子笑着将那画拉起来,自己欣赏了会,却又垂了垂眼睫,黯淡下去的眸子里氤氲着莫名的悲伤,他叹了句:“怎还是画不出他的神韵来。”

      屋外冷不丁传来一声惊雷炸响,震得屋子都在晃,那人困惑地起身,却见一道闪电倏忽间入屋,恰劈在烧得正旺的火烛之上。烛火突然熄了干净,漆黑中严卿序拉住顾於眠的手,将他引至身侧。

      又听得几声巨响,烛又燃了起来。

      那伏案的男子这会已经立在窗前,霜白月光散在那人毫无血色的面上,他扶着额,一副头疼欲裂模样。可当他再抬头时,面上却带了个扭曲至极、近乎疯癫的笑,他扯着嘴角,双目通红,突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并挥翻在地,砚台里的墨将那人面图染得极脏。

      “哈——哈——哈——”

      听到屋中动静的侍卫穿过回廊入了屋,却是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

      “公子?”

      语声未落,那疯魔的男子已经拎起长剑砍上了侍卫的脖颈。不过刹那间,本沉静的大殿上缀满了将士血开出的花。

      他提剑入院,娇怯的侍女皆成了刀下鬼。

      冤死者的血都溅在了院中白梨上。

      几道虚影又“唰”一声掠过眼前,他快步入殿,一剑刺入老父的胸膛,任母亲痛哭流涕,不知如何。

      院中白梨薄瓣如雨坠。

      “你干什么!?”

      他又几剑砍下拦路的胞弟的头颅,污脏的黑血沾了他一身。

      白梨落,尘泥染。

      众将跪倒于地,不磷不缁者自刎而死,苟且偷生者接过六块玄色兵符,持剑上马,杀出血路。

      墨门之变,一夜屠魏家,两日埋樢城,饿殍遍地,肝髓流野。

      烽冼、泸昇等八座城的布衣白骨积成登天之山,魏家、萧家等十五族的尸首成了战马蹄下尘。

      将军说:“誓死效忠墨家。”

      于是混沌噩梦,领头的便是第一将军墨祯与第二将军墨邹。

      哭泣呜咽伴着惊声尖叫都融在了血水中,那男子倒在了他费尽心思一笔笔欲画出神韵的人刀下。

      他说:“对不起。”

      霎时间天旋地转,昏天黑地间,顾於眠在狂风中握紧了严卿序的手。俩人再醒来时,已躺在那荒凉的院中,庭前白梨落了他们满身。

      “方才那是墨无伶?”顾於眠觉得嗓子有些发哑,他发觉不妥,在严卿序反应过来时先松开了严卿序的手,“没成想竟是个美人,戏本上的他可青面獠牙……”

      “他怎突然发了疯?”严卿序将眉拧的很紧,“十六年前的事,如今若再想说有隐情,恐怕……”

      “不好说,若他本来便心术不正,走火入魔是片刻的事。”顾於眠拍落身上的白梨瓣,“弑父杀弟,残害无辜。不孝,不仁,不义……”

      十六年了,距离那场人祸已经十六年了。只是疮疤还在,只是苦恨难减。

      十六年前墨氏战败,满门遭屠,老幼妇孺一个都没放过,怕的便是卷土重来,惧的便是没休没止的寻仇报怨。十五族无人敢替他们喊冤,也无人会替他们喊冤。

      墨家为何突然发动战争——因为墨家想一统天下,因为墨家想重新做四地的王。
      “重新”之言从何说起?

      那已经是这代人在史书中读到的事了。

      平意之争以前,这疆土之上还是四国鼎立,李、魏、墨、白分别为四国皇族。然而百年前,一场天灾令千万平民百姓之怨火烧到了四姓皇城,起义者揭竿而起,皇族终入凡,自此过往的十二姓臣族与皇族同位,再无附庸之意。

      又因四地十六族子孙自古窥得天机,天生受上苍怜爱,获鬼神术法,百姓为得庇佑以维持盛世太平,故尊十六族为贵,也因而十六族至今尤为望族。又因十六族分属四地,故各地均划四区而分治,无高低贵贱之分,以大族名号存世,史称“平意之争”,自那时起纪年称“天無”。

      也从那时起,东北部的旧李地称禮间,有李、顾、许、若四族;北部的旧魏地称渭于,有魏、陆、江、廉四族;东南部的旧墨地称陌成,有墨、纪、谢、柳四族;西南部的旧白地称百权,有白、严、萧、沈四族。

      河清海晏,东风入律,十六族和睦融治,相交来往,共同绘了幅民安物阜的休明盛世图。

      尽管暗流涌动,但近百年来都无人捅破相安的窗户纸,除了那自诩“天潢贵胄”,受不得成了“旧时王谢”的墨氏。

      天無九十一年,十六族之一墨宗族起兵造反。墨氏动用禁术大肆屠杀反抗的宗族,致使苍生涂炭、血流成河。幸而在其余十五族的共同绞杀下,战乱于三年间平息,原墨世家管辖范围划入纪、谢、柳三族,墨氏族人的名姓被从宗族族谱上移到了一本厚厚夺命薄中,一一灭尽。墨氏术法自此尽失,史称“墨门之乱”,纪年也自此改作”寻無”。

      而今已是寻無十六年,墨氏成为凡人口中的笑谈与蔑称,遗落尘世,碾入凡土。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墨门之变,血腥、残暴、十恶不赦,并无一丝半点资格喊冤。

      但倘若墨门之乱尚存隐情,墨无伶本便无发动战争之意,而是受人蛊惑,亦或受术法操控,不同凡俗的其余十五宗族根本难脱干系。要有多阴邪的术法才会让十六族之一的墨宗族都无抵抗之力?顾於眠想不出来,却知道若那毒种依旧埋在四地厚土中,日后迟早结出更可怖的果。

      顾於眠愈是这么想着,愈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他咽了口唾沫,瞧了眼一旁的严卿序,见他也是眉头紧拧,于是叹了口气:“严公子,我们……走吧?”

      严卿序点了点头,自逐渐化作缥缈浮尘的府邸中走了出去。

      顾於眠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回望。最后一眼,他似乎隐约看见了墨无伶正站在那逐渐坍塌的屋中,地上铺了六张画。

      画中绘了雾中林,山上雪,松下箫;画中还绘了布衣羽扇的书生,泼墨执笔的才子,鲜衣怒马的少年。

      自那一眼起,亦或是自两人踏入府邸起,顾於眠便清楚,他们皆入了局,而且逃脱不得。他需陪不知藏身何处的对弈者下完这局棋,这局必将引来血雨腥风的棋。

      而当时的他却并不知道,这场棋,他生生下了五年,而背后之人要让他用一辈子去忘却。

      倘若早知命途多舛,他们又何必在这条浸满血泪的歧路上痴痴向前,也早该意识到,人生在世,蚍蜉撼树本就不可能,护得了一方,保不全所有。

      天命无情,从来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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