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之人》文心雕鱼

44、死而复生（十）

　　听见伊瑟的话，安特触电般地猛抬头，死死盯住下方还在仰头哭诉的万足石虫。

　　他从小加入骑士团，以剿灭魔兽为己任。他确实也认为魔兽是人类的仇敌，是残酷的无情的，他杀起来从不手软。

　　事实上也不能手软。异族拼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十二岁的他晚上回到房间，一个人包扎伤口时，一边痛得流泪咬着衣服才勉强不哭出声，一边想的是明天该怎样改进剑术更快更准地杀死魔兽。

　　在骑士团他就像冷漠的石像，有人管他叫做“剑架子”，他的全部都是拔出剑去战斗。对于魔兽，他是最可怕的敌人。

　　但是，在因为迪布克之盒被召唤回苦城之前，他却放了一只，不，准确来说是一窝魔兽。

　　那只母风狼一瘸一拐地引诱他，但是他已经看见了一旁草堆下藏着的三只毛茸茸的小兽。

　　不是说魔兽情感淡漠，生性残暴，可是它为什么会有保护孩子的意识？

　　遥远的过去，跟着主教学习魔兽知识时看到好多“一生一夫一妻制”的标注，那时的疑惑逐渐与面前三只小狼崽好奇的眼神相遇。

　　其中一只小狼不知危险地站了起来，张着嘴哈着气，好像觉得好玩一样学着母亲瘸腿的模样蹦蹦跳跳几步。

　　母狼凄厉地叫了一声，闭眼向安特撞来，似乎想要同归于尽。

　　然而面前沾满血腥的少年骑士却好像收到惊吓一样倒退好几步，手中血腥气刺鼻的长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捂着头盔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他不会因为一件小概率的事就转变对魔兽异族的看法，他和魔兽有着杀母杀友之仇，但是他确实会重新思考人类和异族的关系以及异族是不是也有感情这种问题。

　　这也是他遇见伊瑟之后，选择接触了解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石虫痛苦的叫声竟然是在哭泣自己死去的恋人，这让他更加摇摆不定。

　　现在最安全省力的做法，就是等石虫和两个敌人斗得两败俱伤再进场。否则，提前进场，会让魔阵师意识到矿工逃脱的事，如果这时候矿工们还没有离开施法范围，一旦气急败坏的魔阵师激活手铐上的法阵，他们就会死掉。

　　有必要吗？为了一只魔兽搭上同族人的安危？

　　安特紧紧咬着牙齿，伊瑟静静地看着他。刚刚传达石虫叫声的意义就是想要知道安特的选择是什么。

　　十年，不，十二年，伊瑟缺席的时间太久了，安特究竟从西伯恩那里学到了什么，是不是和西伯恩是一样的人，他需要知道。

　　贝尼同样也在等待着。

　　……

　　玛林从昏迷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等他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一下尖叫着坐了起来，捂住自己的左臂。

　　不是空空如也，他的手臂还在！

　　他愣了一下，欣喜若狂，正要凑近了查看，就看到一旁一个穿着白衣的修士缓缓走来。

　　修士身材高挑，肩宽腰窄，走起路来赏心悦目。头巾下露出短短的微卷的黑发，长度不过眉毛，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浅绿色的眸子带着安宁温柔的笑意。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修士靠近了，玛林才看见他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让这张与世无争的圣洁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嘲讽尖锐。

　　“是您……救了我们吗？”玛林回头看了看，所有人都躺在空地上，这里已经不是之前和魔兽血战的地方了。

　　“是慈悲的圣神指引我路过此处，是祂救了我们。”修士笑着回答，虔诚地双手交握作祈祷状。

　　玛林也是圣神信徒，听到这里有些激动地一把抓住修士的手臂：“您很强对吗？可以请您去帮帮我的朋友吗？他还留在山上，虽然他也很强但是同时对付魔阵师和食人魔也太胡来了，还有可怕的石虫！”

　　修士握住他的手，温热有力的手掌令玛林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好。我会去帮忙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保障你们的安全，等我给你们治好了伤，我就去山顶。”修士点点头，但是在他的感知里山上只有四个异族和一个人类。那个人类身上缠绕着微弱的魔力，想来是他们所说的魔阵师。

　　恐怕玛林所说的朋友已经死掉了。

　　“……”玛林没法催促，他的断手已经被接上，但是其他同伴还有流血不止急需治疗的。“如果不快点，他们就要跑掉了……”

　　修士有求必应：“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他话音刚落，眼神一变，一股气势猛地展开，笼罩整座山。玛林等人只觉得微风拂面，凉爽无比。

　　……

　　一冷一热，石虫的坚硬的外壳就被破解，露出里面脆弱的软肉。

　　哈比没有吃到精灵本就馋得不行，现在看到没了壳的石虫，又想起了前段时间魔阵师丢给他的美食——取下所有有用部位后一坨软烂透明的肉，顿时流起了口水。

　　他抡起大树朝着万足石虫的脑袋砸去。太吵了，影响他的食欲。

　　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石虫没有躲避，眼看着粗壮的树干就要落在它的头上，哈比舔了舔嘴唇，已经准备大吃一顿。

　　这时，手上的大树突然一颤，哈比还没有反应过来，树冠如同烟花一样炸开。接着从中间弹射而来一道黑影。

　　黑影顺着树干飞掠，将树干从中间切成两半。

　　哈比瞪大了眼睛，两个眼珠紧紧追着人影，直到人影冲到近前，高高跃起。

　　哈比双眼对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高举长剑，眼神冷厉的金发少年。

　　“哈比！！”魔阵师尖叫道。

　　哈比本能地发动了石头食人魔的血脉能力，将自己的上半身石肤化，以此来对抗将要斩落的长剑。

　　安特眼中寒芒一闪，双手紧握剑柄，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下，剑锋撕裂空气如阵阵雷鸣。

　　“不可能！”哈比怒吼。

　　逆旅行人剑斩到哈比的肩膀，坚硬的石头与铁碰撞的声音和阻力都没有出现，反而像热刀切黄油一样顺滑的切进厚实的肩膀中。

　　“嗡——”

　　正待接着力道将哈比劈开的时刻，一股惊人的气势突然席卷，除了伊瑟和贝尼，其余人兽皆是一个踉跄，大脑一片空白。

　　安特的长剑在它的影响下偏了位置，一路向下，滑出了伤口，整个人跌落地上。

　　“怎么回事！”安特咬紧牙齿，强装镇定，一旁的魔阵师已经捂着脑袋跪在了地上，哈比捂着伤口嘶吼。

　　“我们被杀气锁定了！有个可怕的家伙在山上！必须要快点离开，否则就会被杀气形成的屏障困在山上！”伊瑟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边，面色凝重，频频望向矿工们下山的方向。

　　“我们也快点逃！”魔阵师听见他们的对话，不敢耽搁，赶紧冲哈比喊道。

　　如果这个是杀气的话，那对面该是多恐怖的人？比一个以人类为食的食人魔还可怕？光是刚刚一瞬间，他在脑海里就看到了自己的几百种血肉模糊的死法。

　　“逃得掉吗？”安特突然冷冷接话，身形暴射而出，右手寒光催命。

　　魔阵师后退一步，只来得及伸手去挡，“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们？！”

　　他的指尖阵法还未催动，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就贴到了面前，金灿灿的眼眸里是寒彻骨髓的杀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得两边一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飞向了空中。

　　左手，然后是右手。

　　鲜血喷涌。

　　他惨叫着要晕过去。

　　不仅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他的魔法梦彻底破碎了。

　　魔阵师不同于魔法师，施法的时候不仅需要阵法辅助，还有一个特定的动作帮助薄弱的精神力集中施法。

　　有的是眨眼，咳嗽，有的是拍手，跺脚。而他则是双臂交叉。

　　安特从知道他的身份的时候就开始观察他，他迫不及待地惩戒与试探暴露了他这一习惯。

　　安特不知道单手做这个动作还能不能施法成功，索性两只都一并切了。就凭他帮助食人魔残害同族这一项，他就死有余辜。

　　之前他不方便动手，一是若不能一击即中，还是有些风险，二是考虑到营地的人，只有将食人魔哈比和魔阵师引导一处，才能放心出手。

　　魔阵师的惨叫并没有持续很久。长剑就刺穿了他的咽喉，他瞪大了眼睛，不甘心地死去了。

　　安特拔出长剑，他没有去管满脸满身的鲜血，反而将长剑夹在手臂弯处擦拭，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哈比，凶狠，疯狂。年轻俊朗的面容在血液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戾气。

　　他好像又回到了魔兽山脉厮杀的日子，脑海里只有杀和活。

　　“你竟然敢杀他！”哈比到底还是和这个臭气相投的同事有点感情，此时气得浑身发抖，肥肉颤颤。

　　安特将剑指着他，没有说话。他不喜欢放狠话，说大话，但他的意思很明确——

　　我不仅敢杀他，你也活不了！

　　伊瑟还是第一次看到安特这一面，有些惊讶，不过他很放心安特，对方不是什么托大的人，哈比已经不算是问题了，现在就是那个散发杀气的家伙。

　　伊瑟闭上眼睛，发动精神力去寻找。

　　很快。让他看见了和玛林他们待在一起的白衣修士。

　　伊瑟没有靠近，打草惊蛇，而是拉远精神力，又找到一处充满血腥味的地方。

　　那里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战，血迹有人类的，也有魔兽的。这在山林中很是寻常。

　　但是不正常的是，现在满地的魔兽尸体都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后丢弃的，一眼看上去，像是某种邪恶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