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贴贴》耳鹿

2、第 2 章

　　午时阳光倦懒，正透过宽幅窗玻投射进来，落照在男人的侧脸庞，温暖干净。

　　池羽茉两眼怔怔注视。
　　怎么又扯这些了，明明在说广告。
　　她撇开不答，想以一声路总补救，但路字只开口一半，便生生转化为一句表述：“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言下之意，不仅已经内衣广告出镜年龄，还能为自己的资源争取一二。

　　路森似也不急：“所以呢？”

　　提着那股愠怒，池羽茉一口气道：“上次那个电影短片你不让参演，后来陈导的系列片也不允许去，请问，一直这样的话，我还能有什么机会？”
　　路森抿唇想了一想，然后问：“你说的是被油腻大叔猥亵的短电影，和吃颗枪子就倒地的谍战片，那两部粗制滥造？”
　　池羽茉面上表情微动，但仍旧据理力争：“我有的选吗，能出演就不错了，就算只拿到尸体的角色，我也只能躺着不诈尸。”
　　路森下巴稍稍一点：“这种专业程度我表示欣赏，下次多帮你接些躺演的活。”

　　池羽茉听出了话里意味，眉头锁紧。
　　就是这副睥睨的态度，与其他人如出一致，认为她进圈只是玩票，并不会真正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

　　一时急，眸底也不受控地蓄了些咸湿。但她知道眼下明显不是流泪抱怨的时机，来找他是为争取搭上一线品牌露脸。于是，她压制着翻涌上来的情绪，又问：“那这个广告倒是轻松，为什么还是不让参与？”

　　不提便罢，一提广告，路森又被牵回那堆试镜照片当中去。
　　无可否认，池羽茉浑身上下洋溢满青春的朝气，且衣品极佳，每次出现在公司必是一身精致吸睛的时髦穿搭。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儿似乎完全不知，身为兄长的他，现在已然清楚这身衣物包裹之下，是怎样曼妙的一副身体。

　　他下意识抬臂，拧松了颈口领结…
　　视线从她的身上偏移开去，虚虚落在远处楼景，脸上表情看似很淡：“只是配角，台词都没有一句。”

　　池羽茉：“可我站的是代言人旁边的位置，也是全镜。”
　　路森得话语不留情面：“广告女二不是剧集女二，没有任何人会记得。”
　　池羽茉：“出现次数多自然就会被人记住，国民度是需要累积的。”

　　“去别的地方累积，这支广告，不行。”路森转过身，字句间不容置喙。

　　池羽茉听见诉求终于被打碎的声音。
　　她紧抿着唇，无声吸了一口空气。

　　这人掌控欲极重，行事又果断狠厉，向来说一不二，商榷进行到这里，已算毫无转圜余地。
　　若是幼年时期，她可以以哭闹的方式去争取想要获得的利益，长大后也能通过撒娇卖萌的渠道博取他一席心软。但此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总不能在公司办公室一哭二闹，软下嗓子扮可怜求人吧。

　　敢怒不敢言的死局根本破无可破。

　　落地窗倒映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空气中浮起片刻安静。

　　忽而，一记沉闷声响发出……

　　力道落在结实有力的小腿之时，路森短瞬一愣。

　　几分熟悉的套路。

　　肇事者收回脚后旋即转身，逃往门口方向。
　　留被袭之人立在原地，目光追随落荒而逃的背影。

　　办公室门打开又阖紧，待她身影消失无踪，他方才回神。

　　一声轻哂自唇角溢出。
　　会踢人，这代表池羽茉的怒气值已拉至max。
　　但因为距离上次被她踢已年代久远，轻微痛感落在腿腹处的时候，他犹感一丝不真切的恍惚。

　　像那些敛也敛不住的浮烟霞霭，稍纵即逝。

　　*
　　从路森办公室离开后，池羽茉的泪腺才决堤，她又坐回了南清桌前，揉着发红的双眼，抽抽搭搭地哭泣。

　　到底还只是个大二的孩子，南清于心不忍，递过面纸：“别哭了，伤眼睛。”
　　池羽茉鼻音浓重，边哭边诉：“南清姐，我试那么多镜，最后能得到机会寥寥无几，实打实的成绩也只有一部网剧而已。”
　　南清温着语调安慰：“你才大二，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再说了，你又不缺钱。”
　　泫然之人抬脸：“不是钱的事，新人本就缺乏经验，能被制作方认可是难得的事情，现在现成的饼就在手里，他都不让接，你说是不是可惜。”
　　南清：“确实可惜，不过…”

　　话尾未尽，办公室门被一只手臂从外向内推开，接着，走进男人宽大身影。
　　路森手持文件夹，步履从容移至抬脸注视他的两人旁，抽椅落座。

　　委屈巴巴的人儿还未来得及清理，晶莹泪珠坠在细小的下巴两旁，欲滴不滴，无辜至极。

　　恻隐之心为之一动，路森拿起了那张被她攥在手里的纸，掖往那张哭丧小脸。

　　南清不动声色看着坐在面前的两兄妹。

　　擦完泪，一份文件随之往池羽茉手中递去。
　　池羽茉怔怔接过：“…是什么。”
　　路森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池羽茉不知他卖什么关子，鉴于南清坐这里，她不可能再依性行事，只能乖乖回答：“二十。”
　　“哦，原来不是十几。”路森故作了然，“那怎么还跟小孩一样莽撞，做事不存耐心？”

　　池羽茉眸子眨动，这是，追过来训她的意思？

　　路森回正，背脊倚向椅背，颇有一副看好戏的闲情逸致：“打开看看。”

　　池羽茉这才翻开文件。

　　低头看向A4纸页上赫然醒目的标题。
　　“氧气森林？”她忍不住读出声。

　　南清的角度并不能看清文字内容，但闻言目中一顿，她偏过头注视。

　　池羽茉攫取着关键词：“代言人，季霆？”

　　季霆，博艺一哥，去年初刚跃居新生代流量顶层，目前是各大现偶制作组与广告商争抢的香饽饽。

　　南清豁然开阔，她问路森：“这个代言终于谈定了？”

　　虽为前辈喜提代言高兴，但池羽茉不解：“给我看这个是…”

　　一旁路森表情恢复认真，开始吩咐南清：“广告脚本在最后几页，预设女搭档的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五之间，池羽茉这边的试镜安排就交给你了。”说完，他转过头看池羽茉，“下周把时间空出来，随时配合南清，听清楚了吗？”

　　池羽茉整个脑袋懵着，不可思议注视着纸页上的文字。

　　是那个销量断层式领先，瓶子加起来可以绕地球八圈，人气冲出国门被东南亚少女们吹捧上天的国货王牌，氧气森林气泡饮？

　　女搭档，那不就是广告片女主？

　　试镜？
　　路森刚才是让南清安排她去参加试镜没听错吧？

　　有些难以置信，她向路森确认：“我可以去试镜？”这句出口气势极低，像带着征询的祈求，又夹杂被天降好饼砸中的惊喜，总而言之，与方才总裁办公室踢人的小炸毛判若两貌。

　　路森觉得她这副模样好笑。

　　“凡事秉有耐心，以后记住了么？公司对每个艺人的规划都有明确方向，资源大小、多少，都会有的放矢，不会叫你觉得失了公允。”看着瞬间乖软下去，诚意聆听的人，他又接着问了句，“池羽茉，你有想过将来哪天坐上新生小花的位置么？”

　　她还木在那里，低喃道：“想…”意识到野心流露，她又急转话锋，“想这个干什么…”
　　路森：“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的历史成绩会被细心网友扒出来，免费送上热搜，届时那些衣衫尽失的落魄形象和满脸黑泥的尸体造型会被挖出来，反复鞭尸，词条是撤也撤不下来，这种事情，你有考虑过吗？”

　　他在解释那两部戏的事。

　　作为一枚演艺人士，对自己人设管理当然有一定底线。
　　乍然之间，她领悟到其中用意。
　　声音已然低下去好几度：“我…知道了。”她坐着，双手乖巧垂于膝前，应道。

　　对面南清一边听两人对话，一边翻看文件夹。
　　顶尖潮牌国饮，与一线顶流情侣档出镜，担的是配角名头，实际妥妥女一。
　　诚然，池羽茉先天条件绝佳，小姑娘人又上进努力，比之同期那几个新人，更具吃苦精神，吃下这个资源无可厚非。
　　但路总这么个喂法，她进公司以来还是头一遭见到。

　　南清乃公司股东的亲侄女，与路森亦算是多年旧识，熟知池路两家关系。见兄妹俩已沟通得七七八八，她合上了文件夹，对池羽茉说道：“尺度管控的原因，内衣类广告的覆盖面其实非常小，基本局限在品牌范围以内。而饮料的国民度就不一样了，楼广地广乃至各平台的推送，到时候露脸机会比Amango要多得多，这你不会不清楚吧？”
　　池羽茉忙点头：“我清楚的。”
　　南清抿着唇，弧度扩开：“所以，现在明白你哥的良苦用心了？”
　　池羽茉眼睫垂下，发出更小的声：“我，我明白。”

　　坐在旁边的路森这时对南清说道：“还有，《十分完美》试镜结果来了，在奚遥手上，我还没时间仔细看，据说角色需要调整。”
　　“是吗，那我待会找奚遥聊一下。”

　　路森颔首，回头看了眼乖坐着的池羽茉，然后起身，未发片语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待他背影一消失，池羽茉立马凑近桌前，急切询问：“南清姐，待会是要帮我去看试镜结果吗？”
　　南清：“要不然呢？”

　　池羽茉上个月参与了S级项目《十分完美》的试镜，这部女性群像剧涉及角色众多，她试的是女N号的戏份，排不上番位。但作为女四号的闺蜜来讲，这已经是她目前能够得着的最强资源配置了，人设再怎么炮灰也算是在大制作里抛头露脸了。
　　掩饰不住内心雀跃，她喜滋滋对南清说道：“那我培训结束再过来找你，谢谢南清姐。”

　　怀揣着美丽心情走出经纪人办公室，嘴角还挂有那抹欣喜。但再次经过总裁办公室门前的时候，笑容还是不可抑制地滞了一滞。

　　嘴角回落了下去，她盯着那两扇门微愣。
　　太冲动了，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闯进办公室，还踢了他一脚，三岁小孩似的蛮不讲理，不听人将话说完就乱发脾气。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油然而升，像串火苗灼烧她心。

　　该进去道个歉？

　　虽觉这种自带打脸性质的行为很是可耻，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往那门前一点一点挪去。

　　快接近的时候，玻璃墙上黑影一晃，池羽茉一吓，慌忙止住了步子。

　　人在气头上可不会有什么好脾气，道歉的事要不还是缓一缓。
　　而且培训课即将开始，她不能再在这磨蹭了。

　　这么想着，脚步迅速调转了方向，假装只是于这里经过。

　　她并未留意面前来人。

　　等感觉到前方那人已然迫入视线的时候，双脚已经来不及刹车。

　　闷头走路的小脑袋于是就这样，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