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丹炉生紫烟》鸣蜩半夏

1、火炽香炉 少年入世

　　“这新鲜的鹿肉可太香了。”
　　“可不是。”
　　天界浮云之上一处小巧精致的院落里，飘出阵阵肉香，两个仙童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开始冒油的肉，围坐在半人高的炉子前烤着肉串，馋的泪水都快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撒点这个，我托人从凡间带上来的。”
　　随着陶瓷罐罐里的粉末落在肉串上，辛辣刺激的香味瞬间蔓延出来，火苗也被撩的大了起来。
　　忽然的火焰高涨，两个仙童再眼疾手快可手里的肉串还是烤焦了一些。
　　其中一个仙童踢了踢炉子不满道：“你这炼丹炉还想不想在这待了。”
　　两个仙童用来烤肉的炉子似乎真的不太像常见的炉子，身形不仅大，就连质地也是精炼的青铜，铸造精致。
　　“不干了不干了！”炼丹炉吐着火苗，竟然传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哭腔，“拿我烤肉就算了，撒的这是什么东西，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两个仙童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炼丹炉原是他们的师傅太清天尊所用，结果就在前段时间，这个炼丹炉竟然自己修出了灵识！太清天尊只是说了一句“天所赋曰命，物所受曰性。”随后便将这鼎炼丹炉送给了这两个弟子，让他们用以练手。
　　“师父将你送予我们，自然是由我们所用，炼丹也可，烤肉也可。”两个仙童摇晃着脑袋自信胡诌道。
　　“我要回天尊那里。”炼丹炉再次发出了抗议。
　　“师父已经换了新的炼丹炉，你已不适合他老人家炼丹了。”两个仙童异口同声道。
　　“我跟着天尊炼丹的时候还没有你们两个呢，我不适合炼丹？说谎话也不打草稿。”
　　炼丹炉不满起来，火也越烧越旺，顷刻间随着火苗的升起，炙热感直烧眉毛，两个仙童纷纷后退避让，只见炼丹炉的上方的火光中赫然出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乌黑束发如火淬过般衬的少年白皙干净，墨玉的眸子如明亮纯正，不掺杂半点杂念，他神色清冷但眉生温怒。
　　两个仙童惊讶的看着炼丹炉的化身，手中的肉串也不自觉的掉在了地上，少年缓缓落于院内，捡起地上的肉串看了看，只觉得那股味道冲的眼睛酸涩。
　　“你……你竟然化身了？！”仙童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少年，两个人围住少年啧啧称奇，三人看着差不多的年纪，可炼丹炉的化身显然更成熟一些。
　　少年用手中的肉串指着那两个仙童，语气认真坚定道：“我定会炼出四海八荒绝无仅有的上乘灵丹，让天尊知道我才是最好的炼丹炉。”原本骄傲的言语在稚嫩的面容下反而透出一丝可爱。
　　“我们可没那本事。”仙童捡起地上的肉串一边回应道，一边用法力清理了上面的灰尘。
　　少年侧过身看了看他们，说道：“自然不指望你们两个贪嘴烤肉的人。”
　　“百年为约，我一人足矣。”少年思考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
　　那两个仙童无视了他，继续在少年的本体-炼丹炉前烤着肉。
　　“你们听到了吗？”少年气鼓鼓的喊道。
　　其中一个仙童神秘兮兮的说道：“如今可不能提什么‘百年之约’，你不知道玄霜尊吗？”
　　“他是谁？又与我何干？”少年好奇的靠在仙童身边问道。
　　“在幽都创造了七曜狱的玄霜尊啊，他说百年之内七曜狱会取代天界。”仙童说完后还一个劲的做着噤声的手势，声音更是低了许多，“那些上仙可避讳了，之前有几个宫娥姐姐闲聊被发现了，直接贬入了六道轮回！”
　　三百年前，幽都的原主被一个号为玄霜尊的人灭了，并将幽都改名七曜狱，势力更迭强者为主也没什么稀奇，只是七曜狱的扩张十分迅速，追随者众多且都与天界有过瓜葛，这不得不引起天界的重视，天界想派使者去探实玄霜尊的底细，可没想到使者还未入境便在界外被杀，如此无礼桀骜，天界震怒下令剿灭七曜狱，可没想到过于轻敌导致那场交锋令天兵天将折损惨重，就连带兵的几名上仙都有去无回，而玄霜尊更是踩着上仙的脑袋扬言道，百年之内七曜狱将会取代天界。
　　听完解释，少年并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讶，反而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随后拍掌道：“如果我能做到，那我就是四海八荒最一等的炼丹炉了。”
　　“你要做什么？”仙童赶忙问道，“你可别打玄霜尊的主意，他视天界之人为蝼蚁，遇上他和七曜狱的人，跑都没命，还不如在这里同我们烤肉吃。”
　　“我自有成算。”少年拍了拍自己的炼丹炉本体，抬眼望向庭院外的九重天境喃喃道。
　　少年没有听进仙童的挽留，只将自己的本体托付给了他们，待到功成名就定会回到天尊身边继续陪他炼丹修行。
　　两个仙童吃完最后一口烤肉，信誓旦旦的答应了，少年背上几根自己最爱的柴火当作行李就离开了天界。
　　在少年离开后，两个仙童一齐前往了太清天尊身边复命。
　　“他已经走了？”
　　“是。”
　　太清天尊独自合眼入静，慈悲感怀道：“因果自会相遇，且看造化。”
　　风卷云舒，比起天界的金碧辉煌，人间胜景更加多姿，虽然少年才化身成型，可在清凉的云端之中行动自由倒像是已游行多年一般熟练。
　　少年愈行愈低，能看见良田屋舍河流百川，他也不敢贸然现身吓着凡人，选了一处僻静的山脚踏水落地。
　　鸟鸣风起别有新意，少年闪烁着眸子静享片刻后沿着山路向外走去，路上行人甚少，多是做生意的商贩，少年走到午时临近黄昏也不见有城池乡镇，遥遥望去古道荒凉，只有一处屋舍透出灯火人声。
　　这一片空旷之地仅此一间瓦舍，少年信步走去朝门内张望，屋里面坐着许多人，似是在饮酒吃饭，时不时还有焰火之息涌出，少年对火的气息倒是十分敏感，他探头嗅了嗅，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脑门。
　　“咳…”少年被呛的连连后退，这个味道只能说熟悉不过，可不就是仙童手里的烤肉味！
　　少年揉了揉鼻子和眼睛，他不解这样的味道为何里面的人吃的津津有味，就连天界的仙童都趋之若鹜。
　　“小兄弟是来吃饭的？”这时屋内走出一个独眼男人注意到了少年。
　　“吃饭？”少年没有饥饱之感，自然也不知吃饭有何作用，可他见这个人笑脸盈盈没有恶意，便试探的点了点头。
　　独眼男人似乎更开心了，对着大门内扬声道：“芽儿一个！！”
　　少年稀里糊涂的就被带了进去，坐在桌子前的他还是没弄清眼下的情况，直到独眼男人拿着木牌询问少年吃什么时，少年才回过神，他四下望了望豁出去般的口吻指着隔壁桌的中年人说道：“我要那个。”
　　独眼男人瞟了一眼对着后厨喊道：“野猪肉炙一份！”
　　少年忐忑的等待着他好奇的烤肉上桌，不一会冲鼻子的味道被端到了面前，少年不自觉的捂着口鼻小心翼翼的盯着盘子里的肉，虽然闻着味道相似，但总觉得有些许不一样。
　　“请吧。”独眼男人催促道。
　　少年屏息夹起了一块肉抖了抖，红白相间的肉质还散发着一股膻味，不大像是野猪肉。少年在余光中发现似乎屋内的人都在撇这眼打量他，诡异极了。
　　啪的一声，少年放下了筷子起身准备离开，岂料独眼男人却按住了他的肩膀，阴阳怪气道：“客官，您忘结账了。”
　　“什么是结账？”少年仰起脸问道。
　　屋内所有人都大笑了起来，其中有人怪着声音道：“怕不是个傻芽儿！”
　　“没钱拿什么来抵也行。”独眼男人的手从腰后摸出一把利器。
　　少年觉得这些人不像善类，他解下随身的背囊从里面选了一小捆的干枝递到伙计的面前，“这个可以吗？”
　　“拿捆破草耍谁呢！”独眼男人快速将利器抵在少年的颈间，面对区区凡人少年倒是不慌，
　　“哎呀，这不是石竹吗！”一声惊呼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周围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石竹花下伴黄金，还真是！”
　　独眼男人松开了手半信半疑的看着那捆像干草一样的东西。
　　少年不懂这些人为何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只不过是一把最适引火的干石竹，少年觉得很适合烤肉用才拿出来作为抵换。
　　“你们这群人吵什么呢！”后厨的门帘内走出一个三分妖娆七分戾气的女子，手中还提着一把未沥净血水的菜刀，她一出来满屋的人都静了，独眼男人把石竹扔了过去，女子将石竹拿在手里看了看，眼神低蔑后瞟向少年。
　　“小兄弟，这个你是从哪摘得，若是带我们去找了，这顿饭就当姐姐请你的。”女子扭着腰肢在男人们的簇拥下来到少年的面前。
　　女子还想搂住少年，却被少年躲开了，“请自重。”
　　“哈哈。”女子似乎是被‘自重’二字逗笑了，丝毫不理会少年严肃的语气。
　　屋子的门窗被人从内关上了，屋内的人露出凶神恶煞的脸将少年围在中间，少年无奈道：“这份炙肉我并未食用，石竹你们拿去莫要再为难我。”
　　“肉是你点的，要不要是你的事，这石竹不值钱，长石竹的地方才值钱。”女子的眉眼一抬，无数的刀刃对向了少年，女子的指间划过少年的脸颊，“你老实交代，姐姐不会伤你的。”
　　“你对每个盘子里的肉都这么说吗。”少年冷声道。
　　女子的脸色瞬间大变，“给我把他手脚剁了捆起来！”
　　寒光擦肩，厉声过耳，少年游刃有余的躲避着那些杂乱无章砍过来的刀刃，他轻身跃到房梁上却还有暗器飞了过来，少年捻起指尖轻吟法咒，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烟尘消失无踪。下一秒他便出现在屋舍之外，屋内却还嘈杂的鬼啊神啊的乱叫着，少年继续施法念咒，两道光圈将整个屋舍圈在了阵法中，他低声道：“吾在此画地为牢困住尔等，心有忏悔者可重获自由。”
　　明月皎洁，少年在无边的旷野御风而行，心内闲暇自由颇为潇洒，只是没有多久他在暗夜中嗅到血腥之气。
　　“此地无仙家镇守吗？到处都是劫匪窝。”少年以为又是劫匪伤人，他快步寻着血腥气息追去。
　　不知不觉来到山林中，少年敛息轻踏林木寻找着血腥的来源，果真越往密林中去血腥味越重，甚至还夹带着一丝熟悉的灵力，似乎有天界之人。
　　忽然前方出现一道结界拦住了少年的路，结界内传来打斗的声音，一阵阵灵力散发出来的光震在结界边缘，威力之大就连结界外的少年也受到波及，他虽是仙身但灵力微薄没有贸然进去。
　　少年拨开比自身还高的灌木丛钻了进去，结界内的情况映入眼帘，只见远处半跪着一个人，身上不仅血迹斑驳还在大口的吐着鲜血，无数条文字笔墨形态的灵力将他禁锢的愈来愈紧，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长发垂腰的人。
　　少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见到那独特形态的灵力在折磨着受伤的人，地面也被掀起了薄薄的轻尘紧接着有些晃动，极致的膨胀感由结界内压迫出来，随着轻巧的一阵冰裂声，少年面前的结界便碎了。
　　这种结界他连进都进不去，这人竟然能从内直接强行破开，少年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那个长发垂腰的人未多停留，轻舞着手中的折扇换成一团黑影消失了。
　　见着周围没有什么危险后，少年试探的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一边拨弄开身上的叶子一边向那个受伤的人跑去。
　　走近后少年发现眼前的人满脸血污十分骇人，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样了？我该怎么救你？”
　　受伤男子艰难的睁开眼，他手中还扶着一柄剑，“幸好他没发现你……”
　　“他是谁？”少年问道，“你是天界之人吗？”
　　受伤男子点了点头，喘息道：“他是七曜狱的万书离。”说罢又吐出不少血来，面容痛苦，若不是用剑支撑可能早已倒下。
　　少年合掌施法想要减缓他的痛楚，却被他制止了，“我灵核已碎…灵力散尽…无用的…”
　　“那我带你回天界，肯定能救你。”少年想要搀扶起受伤男子，可他没想到失去了灵核的普通肉身竟然如此沉重，宛如长在土里的枯树根，少年根本带不走这个人。
　　受伤男子用尽体内最后的灵力震开了少年，微微合上眼流着泪喃喃道：“困于过去…放过自己…”
　　少年瘫坐在地上，眼见着那人的面容如同缩了水的枯树皮一点点变成腐朽的颜色，整个身子也缩进衣服里，风只轻轻掠过变化成了一摊灰烬。
　　失去灵核的□□承受不住岁月长久的消磨，这一幕吓得少年失了神，连飞也不会飞了，用着蛮力大气也不敢喘的跑出了这片密林，直到被一块石头绊到摔了跟头，背囊里的木头也掉了一地。
　　远处天际蒙蒙亮，少年大汗淋漓的躺在地上，生死凶恶从他人口中听来没有什么，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惧怕。
　　“小神仙？”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身边，少年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到面前站着一位老妇人后才放下警惕，窘迫的回礼道：“阿婆有礼。”
　　“莫怕，老身是这里的土地。”妇人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大树下的一个神龛。
　　“在下太清宫丹炉。”少年轻声道，“敢问土地这附近可有便与修行的神山？”
　　摔倒后少年也想了很多，入世需潜心修行，不可被一时的自由迷了心性。
　　老妇人思索片刻后指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道：“老身只知前面有一座浮玉山，是否助于修行便不知了。”
　　“多谢。”少年再次行礼后，捡起地上散落的木头重新系好背囊向浮玉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