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反派从失忆开始》雍也

17、肆意妄为一些

　　说来好笑，楚怀生昏迷这段时间，林琼想了很多。

　　想是否要继续动手，想是否就此坦白，想以后该如何，最终被脖子上的疼痛唤回意识，意识到自己何其可笑。

　　都说濯明愚蠢，她才是傻子，人家眼巴巴要杀她，她还念着那点虚假的情谊。

　　她从桌边站起，飞景落入手中，剑气隐隐，吞吐飞雷之势，如山岳巍峨一步步走近楚怀生。

　　楚怀生瞳孔微缩，她提剑走来，脖子上还残留着青紫痕迹，眼底宛若深潭。

　　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楚怀生面色阴沉，这种羞辱般的姿势让他偏开头，语气愤怒：“要杀要剐，你动手便是。”

　　“求我。”

　　林琼目光幽深：“求我放过你，我就让你离开。”

　　楚怀生目光微变：“濯明，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真心话。”林琼抿唇，声音复杂：“只要你冲我低头一次，我就放你自由，给你想要的一切。”

　　像我一样，雪落泥沼，美玉破碎。

　　这样我就不会在你身上寄托不该有的期待。

　　林琼承认，在看到他眼中的怨恨时，在明知道此刻他的眼中，她的身份归属于濯明时，她居然在难过。

　　这很无理，可她又凭什么要宽容大度？

　　鸠占鹊巢的罪人被戳破身份，等待她的是未知的判决，而唯一的心动之人心念念着要取她性命，命运一次次将她推到悬崖边，看她大哭大笑如小丑。

　　真可笑啊，明明连自己都是漂萍无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还高高在上想着拯救他人，何其傲慢，何其可笑！

　　她该扯着他一起毁灭，撕碎他的从容，踩断他的骄傲，像濯明做过的那样，然后按着他的头，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变成了怎样丑陋的模样。

　　让他和自己一样疯掉，然后心安理得一起走入地狱。

　　她的眉眼弯起，嘴唇上挑，笑意在她那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却像是稚子随意在纸上涂抹，毫无美感，反而透着可怖。

　　“求我啊。”

　　她俯身，那张有些狰狞的面容贴近楚怀生，声音逐渐幽冷：“只要你求我，你就能回到最初，你能变得轻松，再也不必受这般折辱。”

　　只要你求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杀了你。

　　像隔着茫茫时空，亲手杀死那个狼狈的自己。

　　脖颈间的剑尖颤抖着，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楚怀生毫不怀疑，她只要轻轻一抹，剑锋就能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应该说，没人比他更明白飞景的锐利，因他亲身经历，如今历历在目。

　　“不可能。”

　　楚怀生闭上眼，声音冷然：“你杀吧。”

　　“你不心动吗？只要微微点头，你就可以摆脱如今的境地，像之前那样，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你可以轻易拥有你以前所没有的……”

　　不说这件事还好，一提到那个失忆之后自己，楚怀生由衷感到恶心，乃至于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猛然睁开眼睛，与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相对，她似乎是在期待他的答案，琉璃眼眸绚烂流光，那双眸子倒映着他，又仿佛借着他，去窥视另一道灵魂。

　　她果然疯了。

　　曾经的濯明像是一团失控的烈火，肆意挥洒火焰来宣泄自己无力，此刻的她却是焚烧殆尽的灰烬，哪怕勉力维持清醒，一转身只剩空无。

　　这短短几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怀生心中冒出这个想法，可转瞬某种令他心惊的猜想浮现脑海，几乎在那个念头出现之时，身体已迅速做出反应。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飞景将它从要害处移开，剑锋割开血流如注，他却像没有直觉般，飞身扑向眼前之人。

　　林琼一时未察，被他扑倒在地，肩膀被他用手肘按住，飞景脱手而出刹那，一身金丹威压便运转而出，正要唤剑而出刹那，却听到一声断续的疑问：“你真的…是濯明吗？”

　　满身杀意，刹那平息。

　　林琼抬起眼，楚怀生与她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他半身力气压在她的身上，上半身挺立着与她对视，那双眼中有恨有怨，却也有明月当空，浩荡清明。

　　林琼忽然很想笑，然后她真的笑开，她今日情绪实在不稳，可为何要在经历巨变后保持镇定？

　　她都快要死掉了，为什么不能肆意妄为一些？

　　“楚怀生。”

　　她笑着，直笑得眼泪也要一起流出来：“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一开始，她的笑声的确让楚怀生措手不及，可这句话出口，他反而镇定下来。

　　“夺舍濯明，你果然好大的胆子。”

　　“我以为你更该说一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毕竟，要不是她，楚怀生可能现在仍然被濯明折磨，乃至于彻底走入邪道，如何还能在她面前如此侃侃而谈。

　　楚怀生面色扭曲，他听懂了对方的话，可那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让他忆起失忆时，以为她是好友的他，如此真心诚意说出承诺。

　　“我该感谢你让我成为一个傻子，然后被你轻易哄骗，一无所知对着仇敌献上真心，这就是你的恶趣味吗？”

　　知晓眼前人不是濯明并不能改变他的恶感，在意识到变化之时追忆，那令他失忆的手笔想来是出于她的决定，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其中。

　　“你比她更加令人厌恶。”

　　楚怀生咬牙道。

　　濯明只是让他伤痕累累，她却要连那仅剩的真心也要骗去，连他唯一能掌控的意志都要一并拿走。

　　他平生最讨厌欺骗，更憎恨背叛。

　　林琼看他恨得咬牙切齿，嘴角笑容越发扬起，如此激烈的情绪，因她而来的情绪。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面容，被他憎恶着躲开：“这么生气吗？楚怀生，你不会是因为真的动心而恼羞成怒？”

　　“你住口。”

　　楚怀生恶狠狠瞪向她：“你以为我不能杀你吗？”

　　“你那不知道为何令你恢复记忆的后手？”林琼反问，看他目光微怔，笑意越发零散：“在你杀我之前，我同样可以将你一起带入地狱。”

　　“同归于尽，如何不算是一种殉情？”

　　“疯子。”

　　饶是楚怀生都接不住她的话，明明看似近于疯狂，在某些地方又格外敏锐。

　　林琼见状笑得更欢：“所以何必呢，楚怀生，你有我的把柄，我有你的威胁，我们合作，岂不是共利共赢。”

　　“莫非你真的想死，去黄泉见见你的好情人濯明。”

　　“闭嘴。”

　　楚怀生胸膛剧烈起伏着，在此之前，他为威胁一心求死，因他明白，在濯明手中，他会面目全非，可眼前人不是濯明，她的把柄在他手中。

　　经过家族的背叛，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唯有弱点能令他心安。

　　他不知道活下去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不愿死。

　　不到绝路，无人会欣然与死亡相拥。

　　想到这一点，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林琼意识到这是他的退让，同样慢慢起身，为了表示诚意，飞景重新入鞘，化为发间寻常饰物，而她冲他轻轻一笑，嫣然动人。

　　楚怀生转头露出嫌恶的表情，林琼却只是笑着，眼底碎光点点。

　　“楚怀生。”她唤他的名字，温柔如情人的呢喃：“说实话，我还是喜欢你之前那样温润如玉的模样。”

　　一个人失忆后表现出来的模样，哪怕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却也至少有八成本真。那个在他看来愚蠢痴傻，天真可笑的，却是会以真心回报真心，用善意报答善意，会在明知我想杀你之时选择放手，想来遭遇濯明之前的楚怀生，正是这样纯然的性格。

　　可惜那样良善热忱的少年，最终死在了随园的风雪中。

　　林琼看向楚怀生，视线一寸寸描摹，那双灰墨色的瞳眸，被荆棘铺满尖刺，一半扎向自己，一半扎向他人。

　　我喜欢那样温润的你，我希望你可以永远那样温润如玉，不染尘俗。

　　对于她的疯话，楚怀生回以漠视：“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

　　林琼无奈一笑，楚怀生一时晃眼，那笑容隐约可见记忆中的温暖，可见过她的疯癫后，楚怀生哪里还会将她当做无害模样。

　　一个敢夺舍濯明，把他玩弄于股掌的疯子，连笑容都是沾着鲜血的恶鬼。

　　“过几天时云和柳柔会来，如果不想被他们发现，你最好快些整理好心情。”

　　林琼拖长嗓音道：“毕竟，我的好师姐是真的差一点给你下傀儡咒。倘若你我关系疏远，她会毫不犹豫铲除你这个隐患。”

　　楚怀生深吸口气，他听过柳柔的名字，便清楚明白她口中的话如何真实。

　　林琼只当他听懂，迈步刚要离开，又停住脚步。

　　“你又有什么事？”楚怀生没好气道。

　　林琼转头，语气无辜：“这是我的玉鸾阁。”

　　该走的人是你。

　　“……”

　　楚怀生心中一闷，大步流星朝着外面走去，又听到背后清脆的声音：“你的伤，别忘了处理哦，我会担心的。”

　　楚怀生背影一顿，脚步越发快速，在迈出门口之前，那道声音阴魂不散。

　　“对了，你就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我不关心。”楚怀生一字一句道。

　　“……”

　　这次换成身后之人沉默，林琼垂眼，衣袖上有几滴鲜血溅落，像雪地里绽放的梅花。

　　“阿琼。”

　　她的声音放缓，像是触碰到某个柔软的地方。

　　“我想再听你唤我阿琼。”

　　“……”

　　楚怀生觉得她脑子果然有病。

　　他头也不回走开，不屑一顾。从未料想过多年后，他会在掌心一遍遍描摹这个名字，刺破血肉，镌刻白骨才觉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