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迷途，齿轮街奇谭》深雨

38、救生舱

　　卢象森替张风上药，换新的绷带，叮嘱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已经把情况都告诉你了，要继续和以前一样高强度使用身体，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
　　“嗯，我知道。”
　　“医生……张风这个情况，如果要根治的话，必须截肢吗？普通的手术不行吗？”陆袅袅忍不住问道。
　　“你是作为战友，还是女友问这个问题？”卢象森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两者都有吧。”
　　“那我也给你两个答案。现在联军的高层，无论是栉风沐雨还是魔法师联盟，基本都把新鲜血液挥霍完了，所有的年轻的精英，能打的人手，都投入到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进攻。
　　“干部怎么死的你也都知道了，而一般干员，基本都是在仲春的机甲部队担任驾驶员，被薇星那冰凤凰一片暴雪打没了。”卢象森叹了口气，说道，“平均都是三十岁不到就丧命战场，连遗体都无法寻回，之后在英灵殿刻个牌子留作纪念，就这么结了。
　　“也有十几岁就变成牌子的，他们都是主动出战，没有任何后悔——异染和栉风沐雨之间的血仇已经横跨了四个世代，抛去个人的恩怨，它更是关于人在异能世界该怎么生存的，秩序与无秩序之争。除非一方把另一方彻底按死，否则没人可以化解这种矛盾。
　　“据我了解，自从第二世代开始，异染就开始占据优势，栉风沐雨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人才可用了吗？但他们除了坚持，也没有别的办法。栉风沐雨第一世代的几位首领，传说有好几个是自杀的，长年战斗拼杀让他们的身体留下不少隐疾，不停地折磨着他们的身体和精神……而那些领袖中，寿命最长的也不过活到四五十岁，可却早早坐上轮椅头发花白，变成一个丧夫丧女的可怜老妇人……”
　　卢象森将栉风沐雨不为大众所知的历史，这样娓娓道来。
　　“所以，很多人都把自己的预期寿命定在三十以下，大肆挥霍，透支身体——朝歌的血魔法就是典型，你觉得他为什么那么厉害，可以一个人抗衡好几个强敌？血魔法是以减寿为代价获得力量的！他那样子，就算正常打也活不过四十，一用力，整个人就会原地蒸发。
　　“毕竟时局背景如此，作为战友，你不如就让他做个风光的牌子，也不留什么遗憾。”
　　卢象森感觉自己好像讲得有点多了，便赶紧收住，略有不安地看着陆袅袅，怕她可能情绪失控，反应过激。
　　他也是有妻女有家庭的人，能明白对所爱之人的不舍，对亲友的眷恋，是能让人变得不那么理智的。
　　但陆袅袅只是沉默片刻，只问一句：“那另一个答案呢？”
　　“你丢掉世俗的一切，到地表上过自由的生活吧。虽然到处是咒波和腐化的怪物，但，总有地方能安心隐居，让你度过余生。”卢象森耸耸肩，这样说道，“打不过，就别打呗。连续两次失败，接下来也几乎是大局已定了。”
　　空气有些凝固。
　　“塔菲，你怎么想？果然还是要反击吗？”卢象森问道。
　　“把尺子抢回来，把王风和揍一顿，然后再找到芒种，报仇雪恨。”塔菲坚定地说道，“然后，我应该会去地上逗留一段时间……毕竟很少有机会呢。”
　　“我只怕自己能力不够……”陆袅袅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低头，如是说道，“怎么样才能变得和塔菲一样强呢？”
　　塔菲愣了一下，挠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钻研钻研魔法吧，也许无铭留给你的那本书，上面还有什么可以学学。”
　　突然，牢房的侧边就传来一道亮光，伴随着脚步声靠近，原来是薇星，她拖着一只脚，抿着嘴很吃力地走过来。
　　“卢象森，你出来，帮我看看我的腿。”薇星的一条腿看起来是中毒了，发红发肿，整个大了一圈，“珈蓝之前扎了一针，我原本以为没事……结果越来越疼了。”
　　她手里还拿着一截，之前被剁下来的珈蓝的尾巴。
　　“……啊，行吧，我看看。”卢象森摸索着爬起来，走到门口，薇星就很利索地开了门，让他出去，“王风和呢？”
　　“他已经睡了……我本来也想睡的，但实在是太疼了，根本合不上眼。”
　　薇星话音刚落，塔菲就瞬间扑出去，身体像兔子一样敏捷，来到门口，扒住闸门，横着身，灵活地从薇星和王风和之间钻了出去。
　　然后空翻落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抬手召唤出齿轮，直接将薇星击飞，重重打晕在地牢的通道尽头。
　　好快，好果断的反应。
　　“发什么呆？敌人都主动示弱了，赶紧行动！等他们回过神来就来不及了！”塔菲喊道。
　　张风和陆袅袅以及卢象森这才反应过来，三个人赶紧跑出去，顿时地牢里乱作一团。
　　“这也太搞了，我刚想帮她看腿呢。”别说陆袅袅和张风了，就连卢象森也没预料到塔菲会暴起发难，“你不是说要等到半夜吗？”
　　“这么好的机会，再错过就没有了。”塔菲冲在最前面，将所有包围过来的敌人，用灼热的蒸汽水流冲散，“现在干部都不在，这些小喽啰拦不住我们。”
　　“你要杀了薇星？”卢象森问道。
　　“放心，我也挺中意玛扎勒斯，抓活的，等回去了再给你治。”塔菲笑着说道，“当然，要是被栉风沐雨的撞到，这妮子可就小命难保了。”
　　说着，她就把卡在墙上昏迷不醒的薇星用一个个小齿轮锁好，准备带走。从地牢上去，大厅里聚集的敌人更多，警报也已经拉响了，之前激烈战斗引起的损坏也只修复了四五分。
　　“绕过去。”卢象森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蓝色的喷溅药水，投掷到大门口，于是众人脚下出现一个小虫洞，直接把他们传送到那里，“赶紧，到外面再用漂浮药水。”
　　可是大门之外，刚好就有一个气场极强的人，走了进来。
　　一个中年男人，塔菲看到他的瞬间，就意识到了危险，于是直接把薇星丢给卢象森，然后冲上去，召唤出了大量的齿轮进行夹击围攻。
　　但不料这个男人只是站着不动，周身就泛起一层紫色的莹光，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就凭空产生，将塔菲抛入天空，甩到几千米的高度，再狠狠摔在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粉毛侦探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坑里，生死不知。
　　张风立刻掏枪，却也被这紫色的虚空力量锁住了行动，连扳机都扣不下。陆袅袅和卢象森也是同样的情况，只不过没有像塔菲那样遭到重击。
　　是念动力。张风判断出来了。但为什么这么强？只能勉强看到塔菲被打飞，那速度和打击感，力量丝毫不弱珈蓝的钳子……
　　“薇星，你不是说打赢了吗？怎么又出乱子？”中年男人皱眉道，将薇星从齿轮枷锁中解放出来，又把她晃醒，“王风和呢？他不会死了吧？”
　　“……没有，他在睡觉，很抱歉，舱哥，我大意了。”薇星落地后，也是没站稳，只能凭借念力的扶持，勉强站着，“我的腿中了蝎毒，感觉连大脑都受到影响了。”
　　“芦篱，给她治好，不要再想着逃出去。”救生舱看着芦篱，撤掉了对他的念力控制，说道，“其他人我无所谓，但你是医生，作为异染的副统领，我救生舱能保证你不死——只要待在牢里乖乖听话。”
　　卢象森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点了点头，来到薇星面前。他拿出朱红色的贤者之石，又用小刀划开薇星腿上的囊肿，挤出淤血，开始用炼金重构的技术，解析毒素。不一会儿他就调配出了解药，一份给薇星外敷，一份让她内服。
　　“谢谢医生。”对于卢象森，薇星还是很礼貌很尊重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上药之后，腿的疼痛就缓解了不少，“我就知道医生最好了。”
　　薇星像姐姐疼爱弟弟一样，用手摸着卢象森的脑袋，后者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放弃炼金术的瓶中小人的身体——身高连一米五的塔菲都比不过，被当做小孩子随便摸头，感受不到一点尊重。
　　塔菲挣扎着从深坑里爬上来，露出一个粉色的脑袋，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救生舱，又看了一眼陆袅袅和张风，没说话，翻身上来后，就在地上躺平了。
　　还是面朝上的那种。
　　那平淡无奈的眼神，张风看得出来，她很想打，但又想到自己和陆袅袅，就放弃了。
　　两个大学生，还是太拖后腿。
　　救生舱准备把塔菲押回去，结果他身后，突然飞出来一个水晶球，像是监控画面一样，传出人像，以及兴奋的喊声。
　　“我去！塔菲！是塔菲！天呐，活的塔菲！”
　　塔菲愣了一下，扭头看，发现水晶里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青年男性。这是什么玩意儿？可视电话的法具吗？
　　“忘了介绍，这位是炎莲，邪术教团4期的蛊人，我这次去谈合作，教团的领导人说让他先来参观参观。”救生舱有点尴尬地说道，“目前已经达成了互不开战的协议，但是否要一起反攻地下，还要等教团后期的评估。”
　　异染和邪术教团要在未来一起反攻地下？单单是异染一个组织，联合政府就已经啃不下了，再加一个邪术教团……这还得了？！
　　张风心里暗暗吃惊，又看到那水晶球飞过来，在他们几人面前经过，最后停在了塔菲面前。
　　薇星退后几步，对这位“同期生”表现出了生理上的厌恶，王风和也听到动静，穿着睡衣从里屋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远远看着。
　　“塔菲！我是你的粉丝啊！炎莲158，我是炎莲！”炎莲的语速像机关枪一样越来越快，情绪也相当激动，“没想到居然能见到本人！之前网上疯传的东南角视频果然是你啊！天呐，永雏塔菲！啊啊啊啊！”
　　塔菲整个人呆住，脑海中瞬间浮现自己直播间的打赏榜单，名列前茅的付费用户中就有一个ID叫“炎莲158”的。印象中他是常驻总督，每个月付费两万之外，还经常打赏礼物，花五十一百买醒目留言。
　　“炎莲158，你是邪术教团的……”
　　“是的！在邪术教团接受蛊选的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我每天除了杀死同龄人，吃饭睡觉还有爆炸，唯一且最大的休闲就是看你直播！教团为了鼓励我们互相厮杀，给第一名定了奖励，我就要求每天一个小时时间上网看直播，然后我就立刻被你吸引了！”屏幕另一边的炎莲，在画面中突然放大，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激动到把脸贴到水晶上了，“塔菲，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救生舱，你不准对塔菲动手动脚，明白吗？等我过来，合作都可以谈！秋长天那里，我会帮你说话的！”
　　话毕，炎莲就挂断了电话。
　　大家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顿时场面一度尴尬。
　　“王风和，押他们回去，看牢。”救生舱这么吩咐，“稳定一下人质情绪，据薇星说，他们说是来找你的——我不过问下属的私事和过往，但你把问题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明白吗？”
　　“……是。”王风和感觉有点头疼，白了薇星一眼，就用缎带绑着张风等人回去了，“所以你们打到这里来，是要带我回栉风沐雨？”
　　“一个叫许冰颖的，在工会挂了一百万的委托，要找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栉风沐雨的，但估计摆脱不了干系吧。”塔菲歪着头，说道，“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们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资料，给你开了死亡证明，那笔钱也拿到手了。”
　　“那个许冰颖，你们有谁，见过她本人吗？”王风和之前好像问过这个问题，现在，他又脸色沉重地再问一次，“她有来过这里？”
　　“没有，就四年前来发布一次委托，随后就再没出现过了。”塔菲回答道，“我查了好多资料，都没发现你和许冰颖菲名字——要么你和珈蓝一样，从其他世界移民来，要么，他们把你的档案加密了。”
　　王风和没说话，把塔菲等人带回监狱，随后锁门，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牢房正对面，看着四个被缎带绑的死死的囚犯，陷入了沉思。
　　“你能把我的游标卡尺还给我吗？”塔菲问道。
　　“你在做梦吗？我们是死敌。”王风和忍不住问道，随后又控制缎带，瞬间把众人身上的东西剥下来，再换上囚服，“提醒我了，现在才想起要搜身，防止你们搞事情。”
　　“塔菲！”卢象森忍不住喊道，用头撞了她一下，“你怎么净说些多余的话呢。我的贤者之石被他拿走了！”
　　“我的东西也被拿走了啊！”塔菲噘着嘴，全力一跳，踹在了卢象森的肚子上，然后身体压在他身上，不断踩他的脑袋，“你就不能争气点吗？你还是什么药圣呢！”
　　张风和陆袅袅有点看不下去，监牢外，王风和也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薇星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她现在还处于恢复期，但精神状态明显比接受治疗前好很多了。
　　“塔菲，别闹了，我有正事和你谈。”薇星如是说道。
　　“嗯？”塔菲停下蹂躏卢象森的脚，转头，“薇星，你是不是喜欢卢象森？我告诉你，他可是有老婆女儿的人。”
　　“医生对待患者不带偏见，他很温柔。”薇星笑着说道，“囚犯不要打斗，不然我就把你们分开几个牢房了。”
　　“你早该这么做了……你要和我聊什么？”塔菲吐槽。
　　“有没有兴趣加入异染？你是难得的人才。”薇星认真地说道，“塔菲，你不是栉风沐雨的干部，也不是魔联，镜壁，殿堂的人……你只是一个凭喜好和佣金做事的私家侦探对吧？栉风沐雨给你多少钱？我开十倍。”
　　空气有些凝固。
　　“钱到无所谓，我自己能挣。主要是，我被芒种杀了一次，还有，王风和抢了我的游标卡尺，还隐瞒了有关委托的事情。”塔菲转过头去，有点难面对薇星认真地目光，随意地道，“你要想的话，等我这次委托结束了，你下次再找我也不迟。”
　　“塔菲！”卢象森顿时急了。
　　但薇星直接甩手丢出一块寒冰光束，封住了卢象森的嘴巴。
　　“风和，把游标卡尺还给塔菲小姐。”
　　“啊？你认真的？”王风和也惊了。
　　“对。还给她，要说服她反水，就必须拿出诚意。”薇星平静地说道，“她不会乱来的。”
　　“你这么肯定？”王风和忍不住问道，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甚至是塔菲的心声，“你怎么能这么相信她？”
　　“个人恩怨都是小事，最关键的，塔菲和我们是一路人。”薇星继续说道，“虽然异染鱼龙混杂，名声也很坏，这里的干部大都是□□，疯子，□□头头啥的……但，我们都在认真追求自由，摆脱框架和体制的自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把基地建在地表的原因。”
　　塔菲看向薇星，眼神变得微妙，甚至是澄澈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栉风沐雨或者魔联制定的条条框框，他们本来就没有执政的能力，没有能力恢复地表为人类文明复仇，也没有处理好旧世界灾难的遗民。”薇星稍作停顿，清晰的话语在众人听来似是利剑，精准地刺入人心，留下可怖的伤口，有罅隙可入地伤口，“依附魔族苟活的人类政府，已经抛弃了原本的自信和骄傲，可以说是恬不知耻了。推翻他们，建立一个无秩序的新秩序，或者，干脆连小国寡民和无为而治都不要，让咒波和自然，选择谁更适合在这个黑暗但自由的新世界生存。”
　　薇星和塔菲四目相对，此时，似是灵魂在交融。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