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萧》江不挽月

47、江怿（微虐）

　　江怿不记得他的母亲是谁。他曾经问过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一开始沉默以对，后来问烦了，就愠怒地告诉他：“你的母亲不要你了，她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你对她而言就是累赘，你还问她做什么？”

　　最初的江怿听到这个答案没觉得有什么。他虽然没有母亲，但他有姑姑，叫做江潇。印象里，她每天都会把头发盘起来，簪子也时常变换样式，白的、绿的、紫的，在江怿的世界里，他的姑姑就是最好看的人。他的父亲有时候一忙起来，顾不上，都是江潇在照顾他。姑姑还会经常给他买点心吃，也会在父亲责骂江怿时，帮忙劝和，然后把小小的江怿护在怀里。

　　江怿直到四岁之前，都是在姑姑的陪伴下长大。他所有有关母亲的想象都是来自于江潇，给他晒被子，为他穿衣服，没有母亲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现在的爱已经足够了。

　　可有一天，姑姑带回来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年轻了，已经三十多岁。他们和父亲谈论着什么，江怿听不太明白，但那个时候姑姑看起来很幸福，说话的时候频频望向那个陌生的男人，男人也同样回视她。

　　后来，姑姑穿着一身红衣裳，坐进了红色的轿子里，家里的下人抬起轿子，消失在江家门口。街道上锣鼓喧天，一片热闹，可江怿却有预感，他自此，就要失去姑姑的爱了。父亲告诉他，姑姑结婚了，以后姑姑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姑姑姓江，为什么会成为别人家的人呢？

　　姑姑结婚后的第三天回来了一趟，给他带了好多糕点和糖果。他是开心的，觉得姑姑依然很爱他，他没有被姑姑忘掉。可他听到父亲问她什么时候走时，姑姑说一会就回去，他突然起了性子，把那些糖果和糕点扔在地上，然后就跑了出去。

　　他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前他从来没有来过这边。他听见家里的下人在找他，可他不想和他们回去，那个家里不再有姑姑，他不喜欢那个家。

　　他见到了一个破败的土坯房，房顶塌陷，已经掉了一半，他躲了进去，这样就不会被找到。

　　慢慢地，天色黑了下来，江怿开始感到害怕。人对于黑暗好像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即使他还没有看过鬼怪之类的异志小说，但黑漆漆的环境能把微小的声音无限放大，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他还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动静。

　　他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待过，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周围总是有仆人看着，或是和姑姑在一起。想到这，他更加难过了，以后被爹爹责罚，没有人会再护着自己了。

　　这时，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把江怿吓得直接蹦了起来，眼泪也瞬间出来了。他不想藏着了，他想回到自己那个有光的屋子里。他哭着跑到外面，正好碰上家丁，就跟他回了家。

　　进了屋，迎来的就是父亲的震怒，“好好的你闹什么脾气，跑到那种偏僻的地方，被人埋了都不知道，就不应该去找你！”

　　江潇见江怿好好地回来了，松了一口气，那个男人也在，应该是来找姑姑的。他劝江承海，“平安回来就好，孩子嘛，有情绪是正常的，你得好好和他沟通。”

　　江潇站到他面前，弯下腰，问他：“阿怿，你怎么了，和姑姑说说好不好？”

　　屋里的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他突然不想说了，或许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大人们总觉得孩子的情绪不值得重视，只是在耍脾气，过几天就好了，说了有谁会在意呢。

　　那晚，姑姑和那个男人走了，江怿看着他们的背影，男人的手放在姑姑的身上，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没过多久，姑姑再来时，肚子就鼓了起来。江怿问姑姑吃这么多不难受吗。姑姑被逗笑，告诉他：“姑姑不是吃多了，是肚子里有了孩子，阿怿想不想摸摸啊。”姑姑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肚子突然鼓了一下，吓得江怿立马把手缩了回去。姑姑看起来也很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动哎，看来怀峥很喜欢哥哥啊。”

　　怀峥，怀峥，原来他的名字都已经被取好了。有这么好的母亲，他以后一定很幸福，江怿想，他是带着期待来的孩子。自己对于母亲来说是期待吗，应该不是，父亲说母亲在生完他后就抛弃了他，自己对于母亲来说是灾难，也是解脱。

　　那个叫怀峥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他真的很幸福，每次江怿见到他时，都被江潇牵在手里，永远不会丢。江怿以为他和自己不一样，他会一直幸福下去，可当他站在江潇的病榻前时，他看见了那个孩子哭泣的、和自己一样迷茫无助的脸。

　　江潇躺在床上，说话微弱无力，像是蜡烛快要燃尽的那束光，将灭不灭，悬着每一个人的心。江怿注意到，她头上的那支簪子已经许久未变。她的病查出来时就已经是晚期，国内束手无策，江承海想让她去出国去治一治，或许还有希望。她笑了笑，说别折腾了，她自己心里有数，好不了了。而且怀峥还小，把他自己留在家，她出门放不下心。

　　“林启年知道你生病吗？”江承海问她。

　　“知道的，他陪我去看了医生，开了药。”

　　江承海压抑着怒气，“那他还不在身边陪着，就让你自己躺在家？”

　　“他本来是要陪着我的，长陵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就让他去了。”

　　江承海：“生意比你的命还重要吗，还把孩子留给你照顾？”

　　江潇摇摇头，“哥，别怪他，他也很自责。就是可怜他们俩，以后要相依为命了。”

　　江怿看江潇慢慢地闭上了眼，守在一旁的大夫摇了摇头，宣告了她生命的终结。江怿在这一刻突然好恨，恨那个不在病弱的妻子身边的男人，恨眼前这个拥有了江潇，却留不住她的孩子。

　　当他听到林启年再娶，还是个男人的时候，马不停蹄地回了国，先去见了那个男人。他穿着旗袍，头上戴了个簪子，背影上像极了他去世的姑姑。他知道林启年为什么娶他了，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杀意，林夫人的位置只属于江潇，那个不男不女的男人算什么？干脆杀了吧，所有冒充她的人，都不应该存在。

　　他接近他，试探他。渐渐发现，他和姑姑是不一样的，他冷淡又沉默，也不爱林启年，他觉得没意思，他不想再玩了。可是当清河有危险时，他在去往机场的路上，竟然又想起了他。他不想重蹈当年的结局，像江潇那样，明知道接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所以他不顾父亲的阻拦，回头去找他。才发现，原来还是一样的，他和江潇一样，固执不听劝，只想留在林家这个樊笼里，哪怕被撕碎，哪怕会死亡。

　　年迈的江怿摸着手上的簪子，那是江潇病危时，他趁人不注意取下的。异国他乡多年，他只能凭此聊以抚慰。过几天他就要回国，他要葬到属于他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