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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丘壑连天 ...

  •   姜忱听见有人唤她,止了脚步,见是药堂老板,心中的怒气更盛。

      “不知老板有何贵干,家中长兄病重,急待我卖药的钱救命,今日老板既然不做我生意,为何还要拦我,难不成要强买强卖不成?”

      虽说她字句间是委婉的客气,间以亲情动人。可细细斟酌,分明是以退为进,他一不小心就成了那匪徒般的恶人。

      “不不不,姑娘误会我了,早就听说姑娘今日要来,这不,店员早早就上门通知我了,可连日阴雨天,家中小女感染风寒,来回间误了时辰,这才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钱德华早年见过世面,也曾读过不少书,一番滴水不漏的讨饶话,将他这个掌柜摘得一干二净,仍是村民熟知的大善人。

      村民们见状,纷纷指责杨老二,他面色阴狠,如过街老鼠般甩袖子离开了药堂。

      “姑娘先进来,我去找佣钱。”钱老板接过姜忱的竹笼,伸手招呼她进门,自己掀开帘子去后院找钱。

      这个老狐狸,姜忱心想,方才她早已瞧见他隐匿人群里,见众人临阵倒戈后,权衡之下才站出为她主持公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不需多言已经明白。

      钱德华爱女心切,这个杨老二仗着救了失足落水的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入赘他家,几两银子打发走人后,不料他赌钱花光后竟来这药堂缠着他,几日里钱德华到处躲避,问了只说到村民家坐诊了。

      方才瞧见杨老二吃瘪,这才站出来,借着百姓的面子,赶走了他,左右他两边谁也没有得罪。

      进了药堂,店员好茶好水伺候着,姜忱心中藏着事情,匆匆接过钱老板的钱,又抓了几副药剂,转身走出医馆。

      三两钱,除去买药的钱,只剩二两余钱。

      临走前,她神色不明地望了老板一眼。

      早些年间,钱德华颇有书生气,可经年累月后,早已折了文人骨,染上浑身的铜臭味。

      街市热闹依旧,崔云儿又买了些平时舍不得吃的食材,朝家里赶。

      姜忱这两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又亲手换了几副药剂,只希望他伤好了以后,记得她的人情能快些走。

      次日一早,姜忱揉了揉眼睛,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昨夜看了大半宿的书,后来趴在桌上睡了一夜,知道游行舟不会久居她的陋室,是以姜忱每每屈居于一方木桌,囫囵吞枣地过了几夜,这会儿脖颈传来微微不适。

      如往常一般,先是打水洗漱,山下的风裹挟着沁人的芳香,凉凉的山水扑面的瞬间,浑身打了个寒颤。

      “起来了?”游行舟推开房门,见她弯腰用冷水洗脸,斜靠在门前懒懒道。

      “嗯,你也快来洗漱,等会我做饭,你给我生火。”姜忱看见他行动已如常人,转头吩咐他。

      一切收拾完毕,游行舟坐在灶火前发了难,他用火折子点燃木头,可一撤去火折子,木头就熄了火,猛吹一口气,把他眼泪都呛出来了。

      一旁的姜忱只怪自己大意,公子哥怕是连灶台也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可能会生火。

      “我来吧。”游行舟见她说话,揉了揉被呛到的眼睛,退到她身后,见她三两下就点着了火。

      “下次我就学会了。”他低头看姜忱,一脸认真地说道。

      “嗯。”

      食材实在有限,姜忱掌勺简单抄了两个素菜和一盘鸡蛋,招呼游行舟拿碗筷准备吃饭。

      游行舟几日相处下来,受了对方太多的好,这会老实地跟在她身后端菜。

      几个饭菜被安置在大堂的饭桌上,姜忱看着坐下的游行舟说道:“吃完饭你就早点走吧。”

      话落,游行舟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望向她,脸色冷了下来,“就这么想让我走?”

      “你受了伤,家人应该很担心你。”姜忱见他脸色不好,试探说道。

      总不能说,家里面太穷,养不起你吧?

      姜忱日常要忙功课,明年赶考的盘缠还没有攒够,一个人活得已经很辛苦了,哪有精力再照顾一个人。

      察觉到游行舟兴致不高,两人相对无言,安静吃完饭后,姜忱背着书笼要去私塾上课,想着几天过去,先生应该气消了。

      谁想,游行舟一直无声跟在她身后,姜忱不说话,权当做没有看见。

      他跟在姜忱身后,望着前方的人脊背挺直,“你这是要去哪里?”游行舟走到姜忱身边,出口问她。

      游行舟分明看见姜忱日日坐于案前,手捧诗书不曾荒废学业,这会儿总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读书,入朝为官。”姜忱平静地回他。

      游行舟无意挫消她的志气,随口道:“当朝可没有女人为官的先例。”

      “你错了,国家没有一条律法严禁女子入朝为,况且先皇明鉴,准予女子入仕。”

      游行舟转念一想,还真是。

      “为何不寻一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平淡过完一生也算是幸福圆满。”

      姜忱抬眸望天,露出的脖颈细嫩而脆弱,浮云映在眼底,巍峨群山随着云雾时隐时现,她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游行舟全部的视线。

      “因为不甘。世人称女子目光短浅,却独独要她们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男子主外,妻妾成群、流连风月场视为绵延子嗣,引人争相模样,怎会有这样的道理。”

      游行舟目光微动,眼前丘壑连天的青山,已有动摇之势,身侧的手因她的一番话微微颤动。

      “我要为全天下的女子寻一条路。”

      若说之前游行舟是佩服她的擅忍,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气魄。

      镇上的私塾距姜忱的草屋隔了一座小山头,她这几年上山下山已经习惯,可游行舟伤势刚见好,跟着她走了大半时辰也没有喊累。

      姜忱回头见游行舟行动自如,心想,下了山他应该就会离开吧!

      山脚下一左一右两路岔路,姜忱对游行舟道:“向东一直走,步行两个时辰后就到了县衙,那里应该有你要找的人。”

      游行舟点头谢过,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姜忱,“这你拿着,日后若有需要,便可到京中凭此物到衙役寻我。”

      姜忱心中大喜,小心接过放进衣袖里,多少有些感激道:“此去一别,望珍重。”

      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此去一别,应当是难以相逢,也给她减少了许多麻烦,心里松下一口气。

      路上姜忱手里把玩着玉佩,玉质细腻通透,刻有“游”字。猜想约摸是象征游行舟身份的信物,便仔细收起放在怀里。

      姜忱走近私塾就瞧见门口蹲着的宁致远,背对着她,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你看什么呢?”

      “你怎么才来?小心先生又要罚你。”

      两人闲扯几句,拌着嘴走到座位。

      席下的学童见二人走近,纷纷递了个眼色,回了自己的座位。

      “有的人就是喜欢白日做梦,见天地耍些嘴皮子就能考上状元?山鸡飞得再高,也成不了凤凰,扑棱着翅膀挣扎,最后还不是被当头一棒,打回现实。”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落在姜忱耳里,故作的阴阳怪气逗得不少人捂嘴偷笑。

      宁致远最受不了他挑拨,怒骂道:“胡一鸣,少在那里说风凉话,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还在这丢人现眼。”

      胡一鸣拍着桌子站起身,他身形肥头大耳,夹在两张桌子间险些站不起身,宁致远嗤笑出声。

      “你是姜忱的看门狗吗?她都没有说什么,倒是你见人就咬。”胡一鸣丢了气势,涨红着脸胡言乱语道。

      少年人最经不起刺激,宁致远此刻恨不能手撕了他,怒火烧红了眼睛,撸起袖子就要挥拳揍他。

      一旁的姜忱眼疾手快地拦下他,“别打架,过会儿先生就要来上课了。”

      “你别拦我,我今天不打死——”宁致远奋力拨开姜忱的手,一个劲地往前扑。

      “我倒要看看你要做什么?”突然林鹤年迈着步子走到亭子里,知趣的学童如猫见老鼠般,迅速地盘腿坐端正,目视前方,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入了秋,乡试就要开考。如今还在这打架斗殴,这是觉得自己学业有成,明年榜上有名吗?”

      几人大气不敢出声,灰溜溜地坐回座位。

      “今日我们临堂小测。”林鹤年掏出戒尺,绕着凉亭四周监考。

      日头又毒了几分,铃声敲响的时候,学生都停了笔。

      众人窸窣一阵收拾纸笔,宁致远叫住了姜忱,“等会儿去我家一趟,我爹昨天上山猎到两只兔子,给你拿一只打打牙祭。”

      姜忱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前天在山上放了个捕兽夹,些许能抓到兔子。”

      两人肩并肩向外走去。

      “姜忱,等一会儿。”林鹤年在身后喊了一声。

      “你先回家吧,我去看看先生。”姜忱说完,在宁致远的视线下,转过身向林鹤年跑去。

      林鹤年收拾好答题纸,用砚台压住,看向立在一旁的姜忱。

      五年前,姜忱不过十岁,雪夜天捧着束脩说要拜他为师,要入朝为官。他心怜姜忱无父无母,又比寻常小孩更能吃苦,功课也很用功,长此以往对她也更加严厉。

      他深知姜忱立场坚定,非一般人能够动摇,这蜿蜒的群山是关不住她的,终究是要离开成就她的一片天地。

      林鹤年掏出准备好的行李,一身新裁制的衣裳和百两盘缠。

      “这些东西你先拿着,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一声。”

      因着前几日顶撞老师,今天瞧着他,心里仍惴惴不安。哪曾想老师还给她准备了那么多东西。

      姜忱连忙摆手,“老师授我诗书,学生已然心生感激,若是再收下这些东西,来日难以报答,况且我已经攒够盘缠,这些东西老师还是收下吧!”

      深知姜忱的脾性,林鹤年叹了口气,“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且书信告知我,莫要平白受了委屈闷在心里不与旁人说。”

      “师父教诲,学生不敢忘记。”姜忱低头拱手作揖。

      “天色已晚,早些回家吧。”

      见人已经走远,林鹤年惋惜地摇了摇头,“为何偏生是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我瞧着倒是比天下的男人不知多了多少魄力。”一个声音打断他的呢喃。

      “你怎么来了。”林鹤年转过身,视线穿过凉亭,对上树下站着的人的眼睛。

      鹿溪山背手而立,身着素衣单衫,三千白丝仅一玉冠绾住,风过鼓起他宽大的衣袍。

      “怎的,我不能来吗?”他走近几步,端着仙风道骨的姿态,“我来看看昔日的林尚书如今可安好。”

      “哼,不牢被贬的鹿知县挂念,你一介朝廷命官,比我这个告老还乡的老夫子还得闲,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鹿溪山听他阴阳几句,也不生气,嘴角仍挂着浅笑。

      “前些日子游大人遇难来信求救,可我派人去寻,只发现原地有打斗的痕迹,人却没了踪迹,恐怕会有不测。”

      林鹤年蹙眉问:“那游行舟在京里喝酒纵马,好不潇洒,一个风流浪子怎会来这偏远地方。”

      鹿溪山回他:“游行舟虽是庶子出身,早些年间敛藏锋芒,今朝已成皇上亲封的御史,手中握有实权,断不然同日而语,可见城府也是极深的。听闻他领旨查军粮被盗一案,但在山下却遭山匪伏击,遇刺后失了踪迹。”

      林鹤年心中了然,淡淡道:“暂且不说他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能在游府当家主母眼皮子下平安顺遂小半生,如今还手掌群臣弹劾之权,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

      听此,鹿溪山嗤笑,带动眼角的细纹,“还真是偏心,若今日遭遇不测的是你那学生,你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往昔回忆如同发皱生霉的典籍,细细辨认已然不能辩出全貌,个中辛酸苦楚唯有当事人铭记心底。

      林鹤年挺拔的肩膀霎时弯了下去,拖着沉重的调子,对昔日好友袒露道:“她孑然一身立于天地,唤我一声先生,我定是要保她安然一生的。”

      鹿溪山嘴角上挑,“我与你相识已有大半生,怎不知你是心善之人。”

      “溪山,我欠她的恐怕这辈子都不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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