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墨水》白糖粽子精

1、Encre Noire

　　Encre Noire的字面意思就是黑墨水。

　　你的第一瓶香水。

　　你认识它的契机来自于你的第一任男朋友。

　　一个极度冷静理智且有重度洁癖的法医。

　　怪咖，你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他很忙，话也很少，和你是截然不同的人。

　　你喜欢闯荡和冒险，性格活泼幽默，洒脱不羁，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你的乐子。

　　你是游乐场里的扭蛋机，是漫画里最精彩的分镜，是电影落幕之下，情人忽然递来的玫瑰。

　　他是……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你当初追求他，也只是因为好奇。

　　好奇和这样一个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

　　追求他的过程是一场有趣的博弈。

　　你事先打听好了他经常去的那家西餐厅。

　　他最常点的菜品是烟熏三文鱼沙拉配柳橙汁，饭后甜点是草莓提拉米苏。

　　你假装和他偶遇，故作矜持地点了道安格斯西冷牛排。

　　你特意和服务生强调，要五分熟。

　　这是你昨晚给自己恶补西餐理论时得到的标准答案。

　　说完这句嘱咐之后，你看到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等菜的过程有些无聊，你和他没话找话说。

　　他似乎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古板，居然可以接得住你的每句玩笑话。

　　你和他聊到塞伦亚迪迁徙的河马，你说远远望去还以为它们是群居的野猪。

　　他打开手机，给你看潜水时拍到的河马游泳的照片。

　　他说河马的脚心并不像猪蹄，而是像开花的叉烧包。

　　安静的西餐厅里，你们一起捂着嘴憋笑。

　　你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有趣。

　　可快乐维持不过几秒，窘迫便接踵而至。

　　摆盘精致的牛排被端上来了，你切牛排的动作生疏的可笑。

　　你一咬牙，索性放开自己的动作，用着几乎粗鲁地姿势分解那块汁水充沛的牛排。

　　精致的摆盘被你摧毁得一塌糊涂，你的面颊甚至蘸上了牛排的汁水。

　　你漫不经心地叉起一块牛排放在嘴里咀嚼，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正专心地看着你。
　　你冲他耸肩，表示自己不装了。

　　你天生就不是什么优雅的淑女，你爱吃麻辣烫和棉花糖，是路边烧烤摊和苍蝇馆子店的常客。

　　西餐厅的那套做派你根本做不来。

　　他听完你的话一点也不诧异，反而温柔地伸出手帮你擦掉脸上的牛排汁水。

　　他说出你最爱的麻辣烫在一条开满蔷薇的老街，巷口的大黄狗是收过你保护费的小弟。

　　你吃烧烤的时候喜欢外面露天的桌子，因为可以拿着啤酒瓶和月亮干杯。

　　在他的食指触碰到你的面颊时，你闻到了他戴着腕表的手腕间，属于他的香水味。

　　是一股植物根茎的苦味。

　　又像是被暴雨淋湿的松柏。

　　那味道带着一种安全感，让你联想到在一间陈旧的书房里，壁炉中的松木在沉默地燃烧，木头滋啦作响的声音混合着窗外的雨声，世界被封闭在泥土里，流淌过的雨水将混乱洗刷干净。

　　而你和他在暗黄色的烛光下接吻。

　　你为自己脑子里旖旎的画面感到既羞耻又兴奋。

　　他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眼神里的不言而喻就像是香水味的后调。

　　类似于老旧的墨水味。

　　一百年前写好却忘记打开的情书味道。

　　你捉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拿着手术刀为尸体说话的手，此刻任由你放肆地握住。

　　你感觉到他的呼吸放慢，像是不敢动。

　　你近距离地低头，仔细去嗅他手腕间的香水味。

　　“很好闻。”你抬起头，真诚地夸赞。

　　回答你的，是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发红的耳尖。

　　这是你第一次和他的香水味交锋。

　　你看似赢了，却又好像输的一塌糊涂。

　　后来，你的第一段恋爱开始了。

　　毫无悬念，男主角是他。

　　你们做过很多浪漫的事情，彼此灵魂的触角曾一度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边，红嘴海鸥迅速地从你身边掠过，叼走你手上的麦当劳薯条。

　　你并不生气，只是笑着对身边的男人说：“你看嘛，人其实和海鸥一样，活着就是为了去码头上整点薯条。”

　　他最近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难题。

　　他读懂你话里的隐喻，低头望向你的眼神里，是泛滥着温柔的笑意。

　　他什么事情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抗，那些阴暗肮脏的，腐败溃烂的，他都不愿意告诉你。

　　你们在潮湿的海风里接吻，他领口的香水味再次钻入你的鼻息。

　　而檀木和草根的气味，是被你们眼泪灌溉长大的生机。

　　那会有一个念头随着海水涨潮的声音涌进了你的脑子里。

　　你坚定不移地认为，你们会相爱一辈子。

　　必然的，肯定的，永恒不变的。

　　你也买了瓶和他一模一样的香水。

　　到货的那天，你暗暗吐槽香水瓶的设计和墨水瓶毫无区别。

　　直到你喷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刻，熟悉的气味让你灵魂出窍。

　　好像你一直挑逗的，一直追随的爱人，和你融为了一体。

　　那天，你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手腕间很久很久。

　　你不知道是着迷这香水的味道还是想念某个已经忙碌了好几天的人。

　　晚上的时候，他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便主动捧上了他的脸。

　　他垂下的眼眸里，你望见了一整个自己。

　　你伸手摘掉了他的银框眼镜，然后狠狠和他接吻。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某种情绪格外强烈。

　　连喷在手腕上的香水味也一起变了味道。

　　你在快感里流下了眼泪，他一点一点温柔地帮你吻掉。

　　你不知道此刻是该贪婪，还是该满足。

　　他的额头抵在你的额头上，湿漉漉的皮肤仿佛刚刚一起淋过雨。

　　你有气无力地抬起自己喷过香水的手腕，给他闻上面残留下来的味道。

　　香水原有的留香散去了一点，但多了一丝你们做时留下的气味。

　　他低下头，用鼻子蹭蹭你的手腕，然后，柔软的嘴唇吻住了你腕间正在跳动的脉搏。

　　当他吻上去的一刹那，你的头颅内被爱包裹，然后电闪雷鸣。

　　你哭出声来。

　　心想完蛋了。

　　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

　　他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只是把你拥进怀里，安抚地拍着你的背。

　　你红着眼睛对他说：“我讨厌你。”

　　他笑了，他当然听得懂你的反话。

　　他在你耳边低低说道：“我爱你，darling。”

　　回想起这些的时候，你在压箱底的柜子里找到了那瓶已经积灰的香水。

　　你男朋友的位置早就不是他了。

　　分分合合，你换了很多个，谈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和第一任的时间长。

　　你有时候会懊悔，第一任就不该谈太好的，要不然后面的都索然无味。

　　那个下午，雨下得很大。

　　多年不去西餐厅的你突然想念起那道五分熟的安格斯西冷牛排是什么滋味。

　　你在暴雨声里思索，努力回想起和那个男人更多的一点一滴。

　　你失败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愣神间，你失手打翻了那瓶已经过期的香水。

　　刺鼻的滋味在封闭的房间迅速蔓延，那味道像是饱胀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砰”的一声炸裂。

　　你没有立马开窗通风透气，而是呆呆坐在原地，任由浓烈的香水味将自己包裹起来。

　　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尸体，泡在香水制成的福尔马林里。

　　而你刻骨铭心的爱人此刻清晰地站在你面前，解剖出他的真心。

　　你终于想起，他死亡的那天，和今天同一个天气。
　　他的后事，他的葬礼，都泡在了连续一周的雨天里，就像是他出意外那天被海水泡发肿胀的尸体。
　　他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你神色坚定地说这根本不可能是他。

　　你蹲在尸体旁边，睁大眼睛端详，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

　　你看了很久，久到站起来的时候脑袋都在发晕。

　　你对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说：“我讨厌你。”

　　可是再也没有人回答你“我爱你，darling。”

　　檀木调的味道太浓烈了，你觉得自己已经躺在了腐朽的棺木里。

　　死去的却又不是你，是你的另外一半灵魂，以及爱情。

　　处理完他的后事之后，你再也没有碰过这个香水。

　　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子失灵。

　　而今天，那瓶被打翻的香水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治好了你的嗅觉失灵。

　　那气味还在持久弥散，就像是他时隔多年，重新回到了你的身边。

　　你努力嗅了嗅虚无的空气，幻想他向你走来，轻轻蹲下，然后把你拥抱在他的胸膛里。

　　暴雨天的小房间是如此寂静。

　　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那句赌气的，嘴硬的，口是心非的“我讨厌你。”

　　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