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大耷

3、父亲来看我

　　我刚刚安顿下来，没有想到父亲竟然来了。
　　父亲是一路问来的，父亲说他在本县生活了几十年，很多地方也知道，要找个地方还是没有问题的。
　　父亲的到来让我有些难堪。
　　“爸，你怎么来了？”
　　我这里实在简陋，父亲气喘吁吁，衣服完全湿了。我只能给父亲洗把脸，烧点开水给他喝。
　　“你大姐不放心，她不空 ，一定要我来看看你。”
　　父亲闷了一下说。我有三个姐姐，三姐两口子在广东打工，没有办法来关心我。二姐在另外一个乡当民办教师，离得远，要来看我，不大现实。大姐要近一些，不过来往一趟也很不方便，她也在一个交通不方便的乡——广田乡上班。
　　“你二姐夫又住院了。”
　　“又住院了？”
　　“是啊，你二姐苦啊。”
　　父亲忍不住叹气。
　　父亲和我随便聊了两句后，便起身查看我的‘学校’了。父亲看了教室，看了灶房，父亲半天没有说话。
　　“唉，也许真不该要你回来，这条件……”
　　我说：“爸，回都回来了，还说什么呢？再说，就是在外地也完全可能一样下乡呀，今年的分配都是这样差的。”
　　“唉，也是，不过你也是固执，你大姐都说找找关系，我也说找找关系，你就是不肯。”父亲说，“你大姐打听了一下，今年回来的一共67人，是都下乡了。教育系统有33人，是都下乡了。但人家都找了一些关系，有31人分到了镇上中学教书，只有你和另外一个分到了乡下，唉，”
　　父亲连连叹气，
　　“你看看，你这里怎么能生活，怎么能工作嘛！”
　　我忙安慰父亲说：“爸，不要紧，再艰苦也就是一年嘛。”
　　父亲点头。“再说，如果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我又能够成什么事呢？”
　　说到这里，父亲的神情终于开朗了些。
　　“爸，我其实真没有把这些当成一回事。”父亲看了看我，眼里有欣慰的神色。
　　“你能够这样，爸当然欣慰。你从小就懂事也自立，没有让爸操过什么心。不过，如果是你几个姐姐看到了，肯定会哭的。”
　　我忙嘱咐父亲说：“爸。别给姐姐她们说。”
　　父亲点点头。
　　那天中午，我只能跟父亲下面吃，面条里也只能够放点盐，什么佐料都没有。
　　父亲说：“儿呀，你不能够顿顿吃面，你身体受不了。”
　　那天下午父亲不顾我的阻拦，到镇子上给我买了点米和一大口袋蔬菜，父亲肯定还想给我买点肉，我知道，但他身上实在没有钱了。
　　父亲说：“你怕麻烦，你就煮菜稀饭吃，不要顿顿下面吃。”
　　我说我知道。
　　父亲说：“后面我和你大姐还是要帮你跑跑关系，看能不能早点回城去。你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前途，说不好听点，人家就是农民，出去打工都比你强。”
　　父亲的说法和李师傅的不谋而合，看来当一个乡村教师真的是不如出去打工呀。
　　“你看我们生产队的张三娃，人家当包工头，楼房都修起来了，还在县城里买了房子。听说还是县城里最好的，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见山看见水，环境好呀，人家还大张旗鼓地在城里请客，有面子得很呀。”父亲说听说他还有个小老婆了，小老婆还多忠于他的，都准备给他生孩子了。
　　“是吗？”
　　“是啊。”
　　父亲很是感概，说张三娃这样子是很让人不齿，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人家有钱呀。我知道，在父亲眼里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张三娃就是能人，就是让人不齿但又让人羡慕不已的人。
　　唉，这些年没少听父亲提到此人。只是我根本想不起来此人的样子。
　　“要说他的文化，他初中都没有读完。人家会混呀。”
　　父亲转向我说，父亲的话有些停不下来。
　　“而你毕竟是我们大队的第一个大学生。爸不要求你大富大贵，不要求你一定比人家强，但是也不应该比人家差很远呀。”
　　父亲也许是年龄大了的原因吧，有时也爱唠叨，一唠叨多半就会说别人怎么怎么样的话。我倒不是反感父亲这样说，而是父亲的话透露了一个很沉重的现实——我虽然是大学生，但我能够挣的钱可能永远都赶不上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包工头！
　　我送父亲回去，我这里没有办法留父亲住下来，父亲不可能跟我一样睡地上吧。我知道父亲身上没有钱了，父亲自己也舍不得花钱坐车，一定会走夜路回家。我把我身上仅有的四块钱塞给父亲。父亲不要，说：“我这里回去了，家里至少有饭吃，你在这里要是身上没有钱，只有饿肚子。你留着吧。”唉，我已经工作了，我却不能够让父亲吃顿好吃的，我也不能留父亲住上一晚。
　　他这一路走来怕有上百里，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还要连夜抹黑走回家！
　　我读大学，父亲感到过骄傲，可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却没有给父亲带来丝毫荣光。
　　“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我愣了一下，这话，应该我给父亲说的，反倒是父亲对我说了。
　　暮色降临了，我送父亲一程。
　　“爸，你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儿子，爸还动得，自己什么都能够做，不要担心我。”
　　特写：父亲抹黑走路。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望着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中的父亲，我心里难受。我踩着夜色回到村小。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村小当然不会有电，不过夏夜星光璀璨，我拿起吉他弹了起来。弹了很久，有时还高声唱起来，我倒不是害怕，大概是要驱赶身边的寂寞吧。放下吉他，我在席子上躺了好一阵，没有入睡，一想到父亲还在走夜路，不是滋味。

　　特殊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