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殇，夜有昶》燕立清

1、月无殇

　　那是一个晴日。

　　春风刚刚席卷这片土地，人们还没换下厚实的衣装。就这样，人们在“那棵树”下，见到了月公子。

　　月公子，姓月名无殇，拥有一双能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初见时，人们以为他是妖怪，不然谁又能解释，他凭什么突兀的出现在神树之下？谁又能仅凭一双眼睛，就将人唬住呢？

　　人们都怕他，月公子也不恼。他只说自己从很远的地方来，瞧见这里有棵漂亮的树，便驻足观赏罢了。人们也不信，神树伫立这里千年，千年不开花、千年不结果，照常理来说，早该死了，它却活着，所以人才叫它神树。神树本是枯木，这枯木有什么漂亮的？

　　但人们一抬头，才发现，神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满了桃花。月公子此时站在树下，那一身裘衣，便好似桃花妖。

　　“神木活了！”人们大叫道。

　　此事惊天动地，转眼间，这树下就聚集了一堆人。有人说，这月公子是神树化成的，千年来吸收了人们对神树的敬意，便成了妖来报恩；也有人云，这月公子是天上派来的仙人，来庇佑万世、感染万民的。总之，这月公子总之不是人。

　　月公子倒确实不是人。他是来自青丘的一只狐妖，不过钟爱桃花，而青丘却十分稀少，这才下山游历。因知晓人类不喜妖怪，才隐去了耳朵和尾巴。
　　他路过这里，见到枯木，便觉得这枯木着实可怜，便注入妖力，这枯木才开了这桃花。冥冥之中，他似乎又听见枯木的低语：“离开……离开这里……”
　　可是，月无殇着实听不清那树在说什么。

　　眼下，月无殇被众人围堵，倒是进也不得、退也不能。月无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倒是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举，竟然引来如此大的麻烦。

　　“哦呀，真是对不住了。”月无殇轻手拉开折扇，轻轻一挥，众人便都仿若僵木，四散离去了。

　　被人扰了后，月无殇便觉得有些乏味。觉得差不多了，就又折下一根枝条，想要带回去养起来。青丘人杰地灵，养活小小桃枝，倒也并非难事，

　　哪里知道，才走到半路，这枝条竟自己动了起来，月无殇手一抖，枝条掉在地上，桃花花瓣迎风吹起，眨眼间，便幻化成了一个身穿长裙的粉发姑娘家。

　　月无殇倒并不惊讶，这树既然枯了千年又不死，自然是有些神性在的。

　　姑娘长得可爱，不过是人类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气质却像千年老妖，一双红瞳亮晶晶的，如同宝石一般。月无殇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爸爸，好久不见！”姑娘喜笑颜开，眯起眼睛冲着月无殇道。

　　月无殇惊讶道：“小生可不是你的父亲噢。小生只是路过，顺便注入了一些法术……”

　　姑娘嘻嘻笑了两声：“呔！那树死了也罢！本姑娘可不是什么桃树精，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夜玄华！当初被你寄托在了树上，如今总算是修成正果，恢复了自由身！而你当然是我爸爸，虽然你发型变了，人也变了，但是你就是我的爸爸，假不了！”

　　月无殇道：“哦？竟然有如此这般的事？”

　　夜玄华得意洋洋道：“自然自然，当初你梨花带雨，只说要把我寄托在树上，这样才安全无虞。我父亲竟也赞同，结果没过多久就把本姑娘忘得一干二净！这千年来，若不是靠树木营养供给，本姑娘早死了！”

　　月无殇心中燃起一股愧疚感，这姑娘倒也是命苦了。只是月无殇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别人有过孩子，还是在一千年前。——算下来，他到现在也才出生了一百年而已。

　　夜玄华又道：“还好你如今又回来了，你可要负起责任来。别的不说，你先带本姑娘找到父亲。”

　　“你父亲又是谁？”

　　“唔，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人是叫夜昶吧？”夜玄华若有所思道。

　　月无殇摇了摇头，道：“你兴许是认错人了。小生才出生一百余年，不曾与谁生儿育女，也不认识你说的夜昶。”

　　“呵呵，你还是不信吗？这也是自然的。那村的小鬼跟我说，人死了要喝孟婆汤，喝了就能忘记前程往事，投胎做人。原以为你这样的家伙说什么也不会喝，但是看起来还是喝了。”夜玄华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更不能离开你了！不然，你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月无殇道：“你的意思是说，小生原先死了，现在不过是转世投胎？你又有何证据？”

　　夜玄华翘起嘴角，翘起脚尖突然靠近了月无殇。月无殇躲闪不急，便被夜玄华伸进了里衣、掏出了藏在里衣的玉佩。

　　玉佩翠绿透亮，即便在妖族市场，也是有十足的分量的。这块玉佩据说出生便和月无殇在一起，因此月无殇从来与它形影不离。只是玉佩只有一半，另一半不知道是碎了，还是在哪里。
　　月无殇正要开口，又见夜玄华也从自己胸口处掏出了一枚玉佩。

　　月无殇心中一颤，夜玄华就将两枚玉佩粘合在了一起。并不算出人意料的、两枚玉佩紧紧贴合，毫无缝隙，正明晃晃的告诉月无殇，这两枚玉佩，正是一对。

　　证据在此，月无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总与夜玄华有些关系。转世投胎一事，狐族向来相信，只是这件事没有凭据，因此月无殇倒也从未想过这件事。过去一百年，月无殇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狐狸精，如今却发现，自己背后深藏着巨大的秘密。

　　“怎么样？这下你总信了吧？”夜玄华双手叉腰，只等夸奖。

　　月无殇道：“如今小生再辩解，也显得苍白无力。只是若真如你所言，我也已经转世投胎，与原先毫无瓜葛……”

　　夜玄华有些急了：“自然自然！若是没有你前世留下的债，本姑娘也懒得与你多费口舌，你怎样生活也与本姑娘无关。见你如此顽固，本姑娘就如实说了：你身上携带着无法根除的蛊毒，只有父亲能解，也只有我能杀了那个负心汉。你虽然转世了，但是毒素却一直都隐藏在体内，它不发作时，悄声无息，没人能发现；若是发作了，便会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运气好，没赶上发作而已。”

　　“小生每年都有看医生，你说的太玄乎，小生还是不愿信。姑娘若是没有好去处，可以先跟小生回府，等过几日，再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生活，你看如何？”月无殇自然是不信夜玄华的话的。每年妖族定期会被族内巫师探查身体，巫师每次都说，他的身体十分健康。若是蛊毒，怎么能探不出来？

　　夜玄华见月无殇怎么也不信，恨铁不成钢般跺了跺脚：“本姑娘玉佩都在这里，你为何不信？”

　　“无论信或不信，前尘旧梦与小生无关，姑娘还是不要执念太重了。”

　　夜玄华好说歹说，月无殇坚持不信。

　　无奈之下，夜玄华只道：“那本姑娘也跟定了你！本姑娘不需要吃饭、睡觉，好生养的很。若实在不愿，就让本姑娘借助几日，若你安然无恙，本姑娘自行离开。”

　　月无殇叹了口气，还是准了夜玄华的要求。倒是再过几日，这姑娘觉得无趣了，便会自行离开罢。

　　就这样，一狐一精回到了青丘。月母见到夜玄华，甚是一惊，以为是月无殇把人类带进了青丘。青丘向来不喜人类，也唯有月无殇有念头去人间玩乐，罔论还将人类带回来。

　　“无殇，这是……？”

　　面对母亲的疑问，月无殇的回答尽是无奈：“母亲，这是小生路上遇到的桃花妖，看着可怜，便带回来几日。日后，小生给她一些盘缠，让她再去寻活计去。”

　　月母一听不是人类，倒松了口气，只是担忧道：“如此这般也倒不要紧。只是桃花妖终究是外人，还是要小心些。这几日，那位大人又心情不好了，非要去人间砍什么树，还是不要招惹他。”

　　那位大人便是狐族请来的大巫，据说掌管着真龙血脉，能预测未来。族长深信不疑，把他奉为座上宾。
　　月无殇对他倒并没有什么兴趣。一只黑蛟，又不能真心为狐族呼风唤雨。只是每年都被要求找他探查身体罢了。不知为何，月无殇现在隐隐约约想来，感觉那黑蛟的笑容中包含着一丝阴险。

　　月无殇让母亲放宽心，那边夜玄华已然坐在板凳边挑起零嘴吃了起来。月无殇叹了口气，将夜玄华带到了侧门的一处卧房：“此处离小生卧房不远，你有事可以叫小生。只是过几日还请姑娘自行离开。”

　　月无殇断定自己身体并无问题，只是姑娘在胡搅蛮缠。

　　夜玄华道：“……无殇，你当真不在乎你的过去么？”

　　月无殇摇摇头，道：“姑娘，小生并非不在意，只是……如今安稳生活，小生并不想被打破。若是小生问了，怕是彻夜难眠，再也回不去了。”

　　夜玄华沉默不应，似是同意他的话。片刻，夜玄华咋咋呼呼的把被褥盖在自己身上，道：“那本姑娘也不管你了。要是有事，可别叫我！”

　　月无殇轻柔一笑，关上了房门。
　　如今黑夜将至，而离午月，尚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