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55、道子

　　“走吧。”聂影云对黑猫说，“带我们到天上去。”
　　那种红雾似乎让黑猫极不舒服，它低低地吼了一声，一扭头，举爪在空间上一撕，撕出一个极大的空洞，两人穿过去，它还一回头，冲涌过来的红雾十分戒备地“秒——”了一声，很凶地呲了一下牙齿。
　　却在红雾靠近之前，吓得脖子一缩，咻一下跳进洞口里。
　　它火速把空间关上了，还冲那边喵喵叫个不停，十分烦躁的样子。

　　聂影云瞧了它一眼，“你怕这个？放心吧，我能对付它。”
　　黑猫将信将疑，冲她喵了一声，也不多说，往四周一看，他们在一条向上的台阶上，旁边是广阔的白玉楼宇，朝圣一般，层层簇拥涌向天上。
　　台阶上还有不少人，见到他们从空间里出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见不远处空间一闪，一样有几个人匆匆出来，，差点撞到别人身上。
　　黑猫不屑地竖了一下尾巴，耳朵一动，忽然眼睛一亮，即时沿着石阶向上跑去，又回头示意他们快点跟上。

　　聂影云一下笑了出来，因为这条白玉的石阶，在天空另一面，北边，有条一模一样的。
　　两条石阶，一南一北，通向同一座天宫之上。
　　李瑾意现在就走在对面那条石阶之上，只不过，她那边一个人也没有，自己这边，倒是热闹极了。

　　她毫不掩饰，走在人群中间，发现这里的人虽多，石阶也极宽广，大多数人都很冷淡，声音也是轻轻的，甚至会直接竖个屏障，几个人就在里面争得面红耳赤，却一点声音也传不出来。
　　她看着这些人，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这些人都穿着昆仑服饰，白衣玉带，但一看就是现套上去的，没有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这条石阶上的所有人，都是外面来的。

　　却见前面有三个人，靠一侧慢慢走着，黑猫赶急，几乎越了过去。
　　聂影云却及时手指一拽，黑猫不情不愿慢下来，不愿挤在她脚边，左右一看，从肚皮底下把通灵手册叼出来，垫在脚下，一脸警惕地趴在上面，它慢悠悠升到空中，见走得实在太慢，不禁眼一闭，百无聊赖地打起了盹。
　　聂影云盯着那三人背影，慢慢走着，只听见左边一个小道士语调清和，含着笑意在道，“元家的人来不了，那舍器台今年的魁侯就只有独孤家，不知独孤六、独孤十一两位名手来的是哪一个？玄心师叔对此二人，可有评价？”
　　右边那名玄门女子手挽一支如雪的拂尘，怡然一笑，“小师侄押了几万贯？”
　　“没有的事！”小道士笑嘻嘻地否认，“我早戒了，这是正经向师叔求些学问呢。”
　　玄心笑道，“早上戒的，中午又捡起来了。”
　　小道士抚额，唉声叹气，“师叔慧眼如炬，我就信师叔，点谁都是准的。”

　　中间那名气势甚严的道士冷哼，“我看那两个未必就能赢了。”
　　玄心笑道，“师兄看出来啦，我是要上去玩玩。舍器台由两家坐庄，未免欺我玄门无人。”
　　小道士哎呀一声，快乐叫道，“师叔去夺那魁侯，那不是手抓秦叔宝，手到擒来吗？那些世家俗流，如何能是对手！”
　　“少恭维我。”玄心笑骂道，“你把今日赢的份押我赢，我才信你的鬼话哩。”
　　小道士大叫，“这有何难，待我寻到骰子阁，定把全副身家给师叔押上，赔死算师父的。”
　　他师父怒骂，“呸，押对面去，早日赔死，早日把你逐出门墙了。”
　　小道士笑嘻嘻地挽他的手，“那我当和尚去，嘿，当完道子当佛子，我风光坏了。”

　　他三人开天开地，不设屏障，旁边人听到“道子”二字，纷纷侧过来，各自奇道，“道子？明光道子？他也来了！”
　　“他喊师父，那中间这位岂不是玄门代掌教、楼晖真人的大弟子岐阳子？”
　　“他该不是来打登龙台的吧？玄门十二，岐阳第一，他要上去，那还有我们五姓十六家什么事？”
　　“旁边那女子又是谁，莫非是那位玄门执剑敖太真？”
　　“无知，敖真人与楼晖真人一般，都是踏了仙阶的真神仙，哪用来这种地方？那是姑射峰主步玄心，敖真人以下玄门六孤峰之一！”
　　又有人冷笑道，“嘿，六孤峰，六殿阁，玄门好大的派头，六朝过后他们是越发得意了，占了天下一半洞天还不够，连昆仑墟这种不出世的宝地也要染指了么？”

　　听到这话，那小道士明光道子忽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虎牙雪亮的笑脸，“哪位前辈这么大牢骚？咱玄门也不是占地为王的主啊，那一半洞天不是放出去了么，天下郡望想成仙做主的，只管来修炼便是，咱们玄门也不会收你半个子，只是开山那时候，小道我眼巴巴在洞里等了几个月，一个同窗也没等到，只能灰溜溜滚去旧学堂了，真是好生伤心呢。”
　　“我都怀疑是不是这些洞天修得太丑，遭大家嫌弃了。小道在外面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各位叔伯前辈不是嫌丑，而是觉得咱们玄门的山洞小了，供不起真仙大佛，都张罗着在地上造一座地括五州十二府的白玉京呢！”
　　“你说这不吓人吗，自古仙凡两条道，天下已经有一个唐国了，难道还要另起一个仙国王朝不成？哎呀，这等事咱玄门肯定不好参与啊，只得出个布告明示天下，凡仙京名客不入玄门山府，就是个避嫌的万不得已之策，怎么到了这位前辈嘴里，倒成了我玄门独霸山头的罪过了？真是好生荒唐呢！”

　　他真是句句伶俐句句不客气，那人群中似乎不少人是听说过“白玉京”的，一时全都哗然，纷纷叫道，“造白玉京有什么错！玄门不让仙宗插手凡间事务，自己倒是站在朝廷背后！”
　　“是啊，我们宗派要去收徒都得经过太史局的审批，学成的也只能去给玄儒两家干活！白玉京却能让我们有官做，那是真正的天上星官，执掌一方风水山河，多威风啊，去给凡人做官，我呸！”
　　“唉，现在都是玄法时代，仙宗多如狗，真人满地走，玄门还守着仙凡有别那一套，不让凡人学仙，不让天人下界，说什么不能扰乱凡间因果，哼，我看完全是为了李唐私计，等着李唐皇室出个真仙人罢了。”
　　又有人冷笑，“哼，若不是李求善那疯子疯了，把南北朝神仙血统杀得干干净净，哪轮得到玄门做主！”

　　这些吵闹的声音说也奇怪，虽然台阶上的人聚得不多，却像到处有人在说在吵似的，最关键的几句也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连前面走远的那些人都忍不住停下来，惊讶地回头看下来。
　　岐阳子与步玄心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道，这些话定不是这些人自己意愿说出来的！
　　然而看过去，台阶上又没一个有异样的。
　　明光道子却夸张地倒退两步，向四周叫道，“是哪位前辈出手，这等不着痕迹、凑足热闹的本事，倒叫小道见识了！前辈若出来，能否教教我！”
　　他笑嘻嘻叫着，神情中又热切又挑衅，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与他争上两句的。

　　聂影云两人一猫就站在他后面几级台阶上，仰头听他说，黑猫懒洋洋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线，瞥了聂影云一眼，胡须一翘，不屑地对小道士翻了个白眼，又把犯困的眼皮闭上了。
　　聂影云见那小道士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准她，笑容却是一点也不收敛，找不着人也不烦恼，双眼始终亮晶晶的，巴不得有人跟他大吵一架似的。
　　她不禁轻轻咳了一声，对小道士说了，“你还不走，你师父要等急了。”

　　明光道子这才像是看见了她似的，目露万分惊讶之色，拍手叫道，“好手段，你怎么藏得这般好？”
　　聂影云目光一闪，人就像在他们三人眼中虚化了一瞬似的，那一刻莫说明光道子，就是步玄心和岐阳子也瞬间感应不到她的踪迹。
　　她笑了笑，“一点小把戏而已，方才听得有趣，让他们多说了几句，冒犯了贵派，三位莫怪。”
　　步玄心笑道，“人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有什么冒犯的。一山一石，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对明光道子道，“小师侄，他们人多，你今日吵不过，将来未必打不过。”
　　明光道子拍手笑道，“师叔说的是，来日我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自然没人敢说玄门的坏话。”
　　岐阳子此时还显年轻，对着外人，神情淡淡的，打量着他们两人一猫，也不计较，“阁下是何处仙府？看着不像是走尘世道的。”
　　沾尘世的叫尘世道，在天外的自然叫天上客，却是这里俗成的称谓。
　　聂影云道，“没有仙府，到处走走。请。”

　　当下两方并行而走，明光道子抓着天狩，开始问东问西。
　　天狩一言不说，只默默点头。
　　没走几步，已到石阶尽头，一座门府林立的白玉仙宫如从水面中翻出来似的，屹立在云水之上，美轮美奂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仔细看，那水面并非水面，而是一方用作平台的玉鉴，真是天工造物，意境开阔。
　　周围人赞叹不停。

　　聂影云往北方一望，李瑾意也已来到仙宫另一边，两人几乎在同一条中轴线上走向仙宫中心，不禁淡然一笑，觉得这昆仑墟的设计当真有意思。

　　步玄心一眼瞧见，远处那一棵青枝玉叶的玉树下有一个年轻的白衣僧人正在树下看一本书，周围无比空旷，仿佛特地为他辟出一方净土。
　　她当即奔过去，远远叫道，“残寺，你该不是又在等我？”
　　那僧人抬头，一张脸像被天光照亮了，简直是美玉里琢出来的颜色，他虽为和尚，身上的白色僧袍却极为华丽，一见步玄心，即笑着起来，单手施礼，温言笑道，“不错，小僧正是等着施主，意与施主一道，同上舍器台。”又将手中书给她，“我新造器物，不过二九，比之独孤，却胜一筹。”
　　“你可真是不客气啊。”步玄心大大方方接过手册，翻看起来，不时与残寺和尚说上几句。

　　聂影云远远看着，见其余人都像看画中人似的，又惘然又好奇地看着树下并肩的那两个人，却独独留出一片空间，没一个走近去打扰他们的，不由得抿嘴一笑，对黑猫道，“你是不喜欢变成人么？看看人家，这占地盘的本领可比你高明多了。”
　　黑猫两眼朝天，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只破狐狸，骚里骚气，有什么好看的。喵！”

　　它忽然竖起耳朵，一甩尾巴，跳下书垫，用四足踏地，匆匆忙忙向仙宫跑去，“快跟上，他们开门了！别用法术，会被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