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赛博极客总在计算爱》玉磨

13、潜伏13

　　华灯初上，市中心全息立体影像巨如楼厦，广告轰响，斑斓霓虹淌过城市。路空两用机车贴地呼啸而过。

　　一只金属义肢踩破水洼，往最热闹的方向去。
　　经过有史以来最长的迭代周期，赫菲斯集团今晚终于要发布新产品，据说在原来的基础上大幅升级，更轻便，更灵活，质量优异。

　　“没有天价义肢！赫菲斯致力于以接近成本的价格为广大市民提供服务！”

　　商场内外喧哗，商业街里到处是赫菲斯新产品海报，路人议论纷纷。
　　“呸，义体便宜有用么，挡不住现在的义体产业链。”
　　“骗平民购买，再从功能升级的额外零件里赚，多少人倾家荡产。”
　　“嘿朋友，知道盖亚公司都指定他们旗下的维修公司了么？专门的零件、专门的联网系统、专门的技术工程师，贵的啊，不如等它烂掉换个新的。”
　　“好东西自然要贵些的。”
　　“我说亲爱的，电视上说什么来着？品牌溢价。冠上盖亚俩字，贵呢。”

　　穿过乌拉诺斯城最长的商业街，迎面铺开数千平米的时代广场，义体马戏团、音乐喷泉和自动制作售卖的机器摊贩，人声鼎沸。

　　发布会台前的机器人高喊：“赫菲斯集团没有天价义肢，没有天价义肢，最新Heph60型号下肢，三年维护一次，任何等级的维修机构都可系统兼容，都可系统兼容。赫菲斯集团……”

　　发布会现场工作人员在解答路人提问。
　　“三年维护，能用多久呢？”

　　维护频率、维护等级是普通市民选择义体产品最重要的标准，毕竟在机械维护上的花费也如此昂贵。

　　“这……”
　　工作人员功课不足，一时语塞。面对一双双眼睛只想化成遁地的鸵鸟。

　　不一会儿身后有人经过。
　　“十年以上不是问题。”这人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看维护质量。”
　　“寒山大人！”工作人员冲他的背影挥手，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方寒山顺着人流经过发布会演讲台，带着厉狮纶钻进临时搭建的后台。
　　厉狮纶左看右看，默默记住附近道路和房间布景：“你那个护卫没跟来？”
　　方寒山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银白宽袖长袍：“他伤刚好透，在做复健。”
　　“这么说来，今天的任务可凶险。至少不是蹲蹲看看就完事了。”厉狮纶微笑着审视这个身姿笔挺、眼里古井无波的家伙，“伤好透了都得保护起来。”

　　“你不必管这些，只需要做好护卫工作，负责保护我。”方寒山话里完全没有被保护的口气，“无论遇到什么情况。”
　　“是是。”厉狮纶懒洋洋地岔开腿，重心歪斜，“遇到什么情况我都选择保护你的。”

　　方寒山浑身顿了一下。
　　他很快放松下来，无声叹了口气，回头说：“等我回来。”

　　-
　　衡敦道很长，主城区最长的商业街。灯光流彩，沿街商铺都是全城最昂贵的名牌。
　　也是天眼白泽监视信号最好的区域。

　　“想不到你会约在离厄舍府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凌宸拉开酒吧角落的座椅坐下，下巴微抬，冷冷看着对面，“难道蛇骨帮研究出屏蔽白泽的神器？或是你把身上的‘跳蚤’都洗干净了？”她指□□。
　　“神器和‘跳蚤’都没有。”方寒山看着酒吧中央的灯球眯起眼睛，“主城区是秩序之地，屏蔽白泽岂不是扰乱秩序？”

　　音乐喧闹，正好挡住隔墙之耳。

　　凌宸拍下点单按钮，弹出全息酒单，在众多鸡尾酒里点了一瓶五十度伏特加。
　　“听说你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寒山大人。”

　　方寒山撩开额发，缓缓下拉酒单。感到周围有很多粘腻的眼神，泥鳅一样粘着凌宸，或者自己。斜眼睨去，不是流氓少年、发福大叔就是性感女郎。
　　他没有解释。凌宸不过调侃他上回防备疏漏。想要不被录音和监听，还是忍忍这音响轰鸣和欢呼尖叫吧。

　　“帮我个忙，凌宸。”方寒山仍旧单刀直入。
　　“凭什么？”
　　“凭你想要的东西我有。”
　　“我什么也不缺。”凌宸把鬓边的黑蓝色长发别到耳后，尝一口刚上的酒，眼尾美妙地眯起来，“反而想丢掉某些东西，你应该很清楚。”
　　“清楚。”方寒山倒了酒，半杯入喉，红了耳根，“绿色胶囊。”

　　摇晃的酒杯定住了。
　　凌宸眉头下压，眼神聚焦：“怎么有的？”
　　“斯凯普先生遗留的研究成果。整理实验室时发现的，一直摁在我手里，常楼不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现在就给你验证。”方寒山掏出绿色胶囊，放进凌宸手心，“药是独一无二的，你可以拿到药物鉴定所看看它的成分。”
　　凌宸接过绿色胶囊，放在掌心里翻来覆去，握住了又松开。总觉得做梦一样，不真实。
　　“天底下可就这么一颗。”凌宸抬眼看他，眼神狐疑。
　　“不光送给你，我还会给你介绍靠谱的记忆提取医生，让他免费给你做部分提取。当然，用不用这个医生你决定。”
　　“你要我帮什么？”凌宸把“药”收进腰包，“我考虑考虑。”

　　方寒山知道她答应了。将手肘放上桌，上身前倾。
　　“半小时后，袭击时代广场。”他的眼睛乌黑发亮，再多彩的光芒掠过，都彻底淹没在那里面，“用任何手段。”

　　-
　　卡俄斯传来共享影像。
　　厉狮纶瘫坐在后台长椅上，眼见发布会就要开始了，方寒山也不知去了哪。

　　“实验室的系统有三道加密，我解开了两道。”卡俄斯说，“第三道唯一的解除方法是再设两道加密，然后自己破解。这样留下的入侵痕迹太明显了。”
　　“你想等我拿到‘药’再入侵实验室系统，然后销毁你的IP地址让他们无法溯流？”
　　“就是这样。”

　　厉狮纶的关注点不在卡俄斯分享的屏幕代码上。他在想方才方寒山说的话。
　　做好护卫的本职。
　　他第一反应不是有危险，而是方寒山要制造危险。毕竟赫菲斯的发布会，哪怕厄舍府本府也没有胆量招惹。

　　制造混乱，要么想破坏现场，要么声东击西，营造假象。
　　方寒山没有理由破坏赫菲斯的发布会。难不成他想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他想迷惑谁？

　　方寒山掀开门帘进来，黑色披风微扬。

　　“回来了？”厉狮纶上去替他解披风绳。
　　“嗯，跟销售团队讲了些事情。”

　　是么？厉狮纶鼻翼翕动，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摘下披风，看到对方白皙的耳朵和脖颈红了一片。
　　蛇骨的少主坐下来，全身累得仿佛没了骨头，双眼呆呆望着前方。一身锐气被冷风吹了个一干二净。

　　厉狮纶没有戳穿他。左右逡巡一下，不紧不慢地跑出去，到附近的自动摊贩买了瓶蜂蜜水。
　　他拎着饮料回到临时后台，方寒山还是同样的姿势。

　　“来，喝。”厉狮纶把蜂蜜水递到他面前。
　　这少爷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手跟瘫了似的不动。厉狮纶只好捏过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给他灌，

　　不到半瓶，这人终于恢复知觉，俯身咳嗽起来。厉狮纶放下饮料瓶，抽纸巾，把人揽过来好替他擦嘴。

　　方寒山咳了许久才停止，安静片刻，轻轻喘息：“你到底要干什么？”

　　声音太过微小，厉狮纶将耳朵靠近去，试图分辨是不是醉话。

　　“让你忘记我……不是让你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

　　谁？谁三番五次出现在你面前？这么不要命？

　　方寒山抓着一头黑发：“我放不下几千条命，你也不可能选择我，既然这样……”

　　几千条命？是在说混沌区屠杀？

　　厉狮纶想套出点话来，关于混沌区，关于那个黑进混沌区义体系统的罪魁祸首。和这些年落入械域的无辜极客。
　　卡俄斯却忽然在通讯器里喊：“上。”
　　“……”什么上？上什么？
　　厉狮纶一头雾水。
　　“肢体接触。”
　　哪个肢体？怎么接触？
　　“堵上他的嘴，为他擦眼泪。”
　　你是看了多少三流肥皂剧啊！

　　厉狮纶无奈至极，照着上次给他拥抱。哪想方寒山一把推开了他。
　　厉狮纶张着双臂：“……”

　　方寒山把一头墨发揉得乱七八糟：“抱歉，说了奇怪的话。别在意。”

　　厉狮纶放下双臂：“没什么奇怪的，谁还没点噩梦了。”他朝方寒山挪了挪，“我知道你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知道什么？”方寒山嘲讽地笑。
　　“我知道你为家乡感到痛苦。我也一样。当时在乌科院看到你，我确信你和我一样。”趁着机会，厉狮纶抓住他的心魔拉近他的心。

　　可方寒山的不屑愈加显露在面上：“厉狮纶。”
　　“嗯？”
　　“我们一样吗？”方才还迷离的眼神陡然精亮而凶狠，眯起来，像鹰一样，“厄瑞玻斯区死于浓厚的欲望，金钱、权力、物资……而混沌区死于无欲无求。”
　　“……”
　　“混沌区做不成‘桃花源’，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而厄瑞玻斯区自己打造了最无法无天的地方，不是吗——”

　　厉狮纶忽然揪住方寒山的衣领。

　　他的手好像不受控制，调动了浑身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揍去一拳的冲动。
　　鲜血和腐肉在脑海里流淌，兄弟姐妹的不同死相在面前闪过，脑海里拉扯成扭曲疯狂的影像。

　　那天他出门找到大哥的尸体，已经被其他流浪儿围殴得不成人样。身下几个被踩烂的土豆。
　　大姐路过人家黑市抢地盘的现场，子弹如冰雹横飞，有一颗自五十米外贯穿她的脑门。
　　二姐为赚钱接受赫菲斯分公司的人体改造实验，一去不回。厉狮纶和小弟携钱逃离那个没救了的家乡。弟弟瘦小，一场病走得很干脆。
　　他死前在笑，跟厉狮纶告别：哥别让赫菲斯那个黑心集团发现你。一定要找到厄舍府，找到他们就好了。
　　找到他们就好了，专门的流浪儿收容所，有吃有住有穿，他会得到养育，他会长大成人。
　　他只是想长大罢了。

　　他知道方寒山不晓他过往。他说得对，厄瑞玻斯区正是被浓厚的欲望所毁。可这话从方寒山嘴里说出来……
　　他呼吸渐缓，松开了方寒山。对面仍微仰着头，以睥睨的眼神注视他。

　　方寒山在失望，酒精让他沉浸在某段失望的过去。厉狮纶从他眼里读到。

　　台前传来话筒试音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
　　广场上炸了锅一般，人群欢呼沸腾。
　　“赫菲斯集团产品发布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