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赛博极客总在计算爱》玉磨

14、潜伏14

　　发布会开始了。
　　今年的流程与往年没有不同，每个环节的时长都要求精确把握。方寒山闭着眼也想到，还有十五分钟就是发布会的高潮，

　　全息方块弹出小小的来电界面，备注名是“义父”。
　　方寒山看向厉狮纶：“你去外面帮忙吧。”
　　厉狮纶知道自己被支开了，也不多嘴，顺从地撩开门帘走了。

　　方寒山拍动界面，画面在他掌心下频频闪烁，波纹涌动，化作常楼的上半身立体影像。
　　“寒，东西在哪？”男人五十多岁面容，稍有发福，言语从容缓慢，充满压迫，乌黑卷发和络腮胡子微微颤动，“没贪玩忘记了吧？记得要给我什么？”
　　“没忘，义父。”他说，“东西我用黑盒子装着，放在您书桌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锁上了。”
　　常楼的抽屉是自动锁，以他的虹膜开启。待方寒山将绿色胶囊放入，抽屉一关，方可重新上锁。
　　“好。我还在路上，大概十五分钟后到鲲鹏区。”

　　常楼近来专注于开拓贫民区市场，拜访各大分公司和无法地带的零散组织，刚刚从厄瑞玻斯区启程返回湘元坊。

　　方寒山挂掉通讯，朝门口掀眼，看向药物鉴定所的方向——凌宸回来了，戴着黑色兜帽，脚下的外骨骼一个弹跳，少女轻盈地落在二层小楼楼顶。夜风猎猎，右眼的机械眼镜在帽子的阴影里闪烁红色光点。她信手一捏，从复杂的齿轮构造里抽出二十公分长的金属刺。
　　还有十二分钟。

　　-
　　厉狮纶在门外，听不清方寒山说了什么。
　　“方寒山在和什么人博弈。”卡俄斯说，“小心点，别惹上什么大佛。”
　　厉狮纶靠着铁皮墙，默默望着穿梭在人群里的凌宸，睁大眼睛，聚焦隐形眼镜，将更清晰的画面传给卡俄斯。
　　他抬起手，敲击摩斯密码：“她进商场了。确定方寒山利用的是她么？”
　　“以前不见你有这种习惯。”方寒山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喜欢敲自己的脸。”

　　那一头，卡俄斯安静下来。

　　厉狮纶顿停片刻。
　　夜风很凉。他稍稍一别眼，望见敞开的衣襟，白皙的胸膛裸露在外，忍不住替方寒山拢紧披风：“你没见的多了去了。”
　　方寒山低头看着那双手：“今晚，你也小心。”
　　厉狮纶有一瞬发怔，直视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左眼瞳孔不时流动蓝色数据代码，眼皮融入了金属支架。被这一切包裹的眼瞳里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那份关心极真切。相处这么些日子，分道扬镳的时候又会如何？厉狮纶似乎有些不忍。

　　呆了一呆，还未回应，“嗖”一声！一根金属刺自后上方朝方寒山的头顶射来。
　　袭击突如其来，厉狮纶眼里精光一闪，钢索“唰唰”在两人头顶围作保护罩。“铛”——钢铁碰撞出火花，金属刺反弹砸向铁皮墙，刮擦出更加刺耳的声音。
　　前后过程不过两秒。

　　厉狮纶看了一眼，确实是凌宸的惯用武器，比上回见到的小了一号，是用作机'枪口'射击的类型。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金属刺暴雨一样落在发布会搭台上。工作人员被倒塌的台子掩埋，广场上群人尖叫奔逃。

　　“真是她。”卡俄斯低声说，“‘药’已经在她手里，我们可以退出蛇骨帮了。狮子，你在听吗？再过十几天，找个机会让蛇骨把你除籍。这单委托尾款放弃，我们有我们的目标。喂，你听到了吗？”
　　厉狮纶没听清，也没有认真听，他盯紧着半空中跃起的少女。

　　凌宸一袭蓝衣外落黑色披挂，凌空跃起，深蓝披肩发融入夜色。夜风吹落她的兜帽，露出右眼的机械眼镜。镜片已是墨镜模式，让人瞧不清面容。复杂的银色金属和齿轮装置从镜片、头侧延伸到脖子上的黑色颈环

　　“很熟的朋友？”厉狮纶微笑看向方寒山。
　　如此直白的几个字，方寒山很轻地瞥过他一眼，依然面无表情。这家伙猜到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么，他又能猜到多少呢？方寒山饶有兴趣。
　　“不算，老同学而已。”
　　“那她蛮听你话的。把发布会搞砸很爽么学长？”
　　“是啊。”
　　“她凭什么配合你？你给了她好处？”
　　方寒山勾了勾唇角：“我给没给她好处，关你何事？”

　　厉狮纶压着眉心，没接话，方寒山心里已经有数。
　　厉狮纶为什么来蛇骨帮，他的目的如果是“药”，接下来他就该离开蛇骨帮去纠缠凌宸了。
　　去吧，别待在这了。方寒山想。
　　他在蛇骨帮蛰伏了十年，复仇路上，身边的人难免牵连。作恶者死不足惜，可厉狮纶不属于这里。他是极客，他只属于探索和自由。

　　沉思之间，他复又抬头望向夜空，凌宸像一只矫捷的青鸟掠过夜幕，落在发布台废墟上。像一根纤细的杆子，笔挺地伫立在扭曲的脚手架顶端。
　　头侧银色金属闪过反光，她倏然看向广场中央，机械眼镜锁定方寒山的方位。
　　“身边还有人。”凌宸“啧”了一声，秀眉轻蹙，“方寒山在想什么？这让我怎么下手。”

　　厉狮纶显然也发现了，抓起方寒山的手腕，要带他冲出商业广场。

　　还没进入商业街道，方寒山猛然刹住脚，把厉狮纶往回一带。厉狮纶回头，不解地看他。
　　“救人。”方寒山冷冷甩开他的手，转身朝发布台废墟的方向去——那里躺着赫菲斯无辜的工作人员。

　　金属刺穿透夜色，迎面而来。方寒山向前飞速奔跑，灵活闪避，披风裂开数道长长的口子。割下的残布在风里翻飞，直上天际。
　　他听见风啸，身后是厉狮纶的九条钢索，游龙一般护卫左右。哪知方寒山不甘掩护，踩着悬浮钢索飞向夜幕下的少女。

　　少女歪了歪脖子，脖颈上附着的机械装置闪烁电花，捏在她的纤指中。凌宸从微型孔里抽出一条长长的磁鞭，电光火石间狠狠抽向方寒山。方寒山抬手格挡。很快，厉狮纶的钢索冲天而起，将他小心翼翼地挡住。

　　“乓”——磁鞭抽上钢索。方寒山毫发无损。下一秒两条钢索扭动着飞来，仿佛神龙摆尾。凌宸猝不及防，磁鞭刹那抽去，与钢索相缠成结，两方拔河一样僵持不下。

　　钢索的存在碍手碍脚，不仅维护着方寒山，且攻势强劲。凌宸厌烦无比。她发出一声“嘁”，一手“拔河”，另一手举起金属外骨骼，机械镜片锁定厉狮纶，朝他旋转露出十二孔机'枪管。
　　只不过和方寒山做了个交易，她还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搭进去。
　　机械装置汇报：生物目标已锁定，直线距离，24.28米。
　　机关枪响，金属刺划破夜空。尽数朝厉狮纶去。

　　眼看夜色里无数道冷光闪过，方寒山瞪大眼睛，一道微弱的耳鸣刺穿他的听觉。
　　反应过来，他毫不犹豫地空中转身，蹬踏钢索，朝刺雨里扑去。手持机械风魔镰，抡圈抵挡。他展开了身体，任金属刺一下下刺穿穴道，浑身既麻也痛。其中一根刺中掌腕鱼际穴，机械镰刀脱手而出。

　　凌宸望着镰刀旋转飞出，松了口气，举起枪管，瞄准上膛……
　　镰刀重重插进水泥地面的同时，金属刺如枪林弹雨飞射而去，密密麻麻血珠在空中迸洒，殷红冶艳，宛如烟花。

　　地面上尖叫一片，人群像无头苍蝇乱窜。方寒山听不清，感官仿佛只剩下痛觉。

　　他倒习惯受伤，重伤是他吸引常楼注意力的常用手段。组织内有斯凯普、芙塞缇之流，只要不是濒死，没有人会在意受伤这回事。
　　然而厉狮纶好像不是这样。

　　半空中被刺中的刹那，他顺着飞刺的力道腾翻。透过血雾看见那人仰头望来的神情，不禁露出苦笑。
　　熟悉的一幕。一年前他暴露蛇骨帮身份，离开乌科院，厉狮纶也这样愤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一幕在他脑海中十分清晰，而厉狮纶自然是忘得干净了。
　　罢了，自己到底在在意些什么。

　　金属刺封住多处穴位，他无法大幅挣扎，只能任身体快速下坠。厉狮纶似乎忘记了惯用的钢索，速度快如重影，纵身扑来。一双稳健的臂膀稳稳接住他。
　　他咳出一簇血，抬头看到厉狮纶苍白的脸色。
　　他看上去忧愤至极，方寒山想，“药”给了凌宸，想来又坏了他的事。

　　方寒山吐掉一口血沫，迎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拔出一根刺：“放我下来。”
　　“你知道我能对付吧，那点攻击。”厉狮纶眯起眼睛审视他，重复道，“你明明知道。”
　　“钢索一共九条，全用在我身上，你周围没有防御措施。我知道个什么。”
　　厉狮纶好像真生气了，不加掩饰地戳穿：“苦肉计给谁看？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刻意流血？”
　　方寒山不搭理他的话，拔出最后一根刺，闷哼一声。

　　厉狮纶方才问，自己给过凌宸什么好处。
　　这人已经猜到了。能让凌宸这样孤狼一般的狠角色听话的，只能是她最需要的记忆摘除，也就是斯凯普的绿色胶囊。果然厉狮纶非常在意“药”的所在。
　　这颗“药”可以落入任何人的手，可方寒山不想让它经过厉狮纶的手。
　　这个时代擅长忘记，那是最好的、最安全的，也最幸福的活着的方式。厉狮纶应该把自己忘记。尽管看起来，这人压根没把自己忘干净，还抱有异样的情感。
　　为什么呢？方寒山想，除去整整三年的记忆，那时他们应当刚刚认识，他不该那么早便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

　　方寒山捂住最深的伤口，阻止血流：“帮我联系芙塞缇，就说我不行了。”
　　“你……”
　　厉狮纶想骂骂不出口，也拗不过，只好拨了蛇骨帮的救援电话。
　　方寒山听着拨号声，厉狮纶灼热的体温充斥鼻腔，他昏昏欲睡。

　　-
　　醒来已经在别处。
　　他摸索身下的床单，摸向床头柜，想抓到点什么，确认是自己的房间。
　　“厉狮纶……”他迷糊着叫人。
　　“醒了？”
　　冰冷粗犷的声音让他彻底清醒了。
　　常楼坐在床边，深不见底的眼睛久久凝视他，不怒而威。整个房间只他二人。

　　他知道常楼为什么来。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义父。”方寒山努力撑起上半身。
　　常楼替他立起枕头：“怎么样？”
　　“义父放心，芙塞缇的医术可以相信。”
　　“你的新护卫失职了。”常楼若无其事地停顿话语。
　　房间里只有方寒山深深的呼吸声。

　　“嗯，我希望开除他，义父。”方寒山咳嗽两声，被扎中穴位的部位不时抽搐。
　　“开除？”常楼把玩床头柜上的照片——那是义父子十年前的合照，他摩挲着方寒山的面庞，“寒，我们父子十年，你还认为蛇骨有开除这回事么？”
　　进入核心的人若留着活口开除，情报定然要被厄舍府捞去，那时，乌城又会袭来一番格局变化，在财阀们之间。
　　不期望常楼高抬贵手，但他会让厉狮纶活下来。

　　“我明白。”方寒山说，“现场怎么样了？您去了吗？”
　　常楼拄着红木拐，敲敲地面，拐着弯地说：“发布会可以重开。”
　　方寒山松下口气：“人都活着就好。”
　　“发布会可以重开，‘药’是回不来了。”
　　“‘药’？”方寒山故作疑问。
　　“芙塞缇说接到命令，你伤得太重，为父担心你，去了一趟现场……”常楼总不喜欢把话说全。
　　“您是说……”
　　“你放在我抽屉的‘药’，已经被人拿走了。”常楼站起来，背对着自己的义子，“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寒山倚着床靠，低下头颅。

　　达到目的，他暗自高兴。
　　“药”自然在凌宸手上，他在常楼抽屉里放的是空盒子。他赌常楼会如此判断——有人声东击西，冲“药”而来，至于是谁偷走，杀死斯凯普的凶手定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即便没有证据能够认定，是杀死斯凯普的凶手偷走的，常楼也宁可错杀，绝不留下隐患。他就是这么个人。
　　借刀报仇，方寒山想的不过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