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间 ...
-
9.人间
我忘了好多。
我忘了我是谁，甚至忘了我的先生是谁。
只记得我的先生与他最后的模样。
于是，我爱上了一堆尸骨。即便，我从未知晓他姓名。
—————————————
深春是寒冬的臆想，我正尸骨寒凉。严冬的那抹暖阳，成了那个或许明天会回来的人。
我把自己扯出丝线，我将我的灵魂撕成两半，拼拼凑凑缝成他的模样。
血液和细胞在叫嚣每一句我爱你。
这人间太冷，肮脏的，不值得。
这世上，只有我先生值得。
我在满地凄惶中踱着，时不时会踩到某个人的骨头。
我抱起我的先生，他散架得无法组织起来了。
他活在无人知晓的夏。
人间树。
这个季节维度，他在此存活。
夏先生。
我想叫他夏先生。
可他应当不姓夏的。
我愿化作肥料，睡在这树里，不醒来了。
/
先生好小啊，住着四四方方的小屋子，不挤吗？
对了。
大海宽。
大家都说“管这么宽，你家住大海啊”。
先生说，他死后想葬在大海。
我看着这片满是他的大海……
我从此再不敢看海。
/
“我……我脚抽到筋了！痛！”
“是谁半夜了还不睡觉，啊？”
“……我。”
我看见粉红色的拼图把我拼在了里面。
午后的阳光，像是一场睡不醒的儿时的梦。
/
我是一个小可怜，没有人喜欢，没有人爱。
哭。
我难受。
好痛。
可我不想再哭了。
不想哭。
可是好痛。
再哭下去泪都要流干了，我还怎么向先生装可怜？
要是我死了，先生可得一辈子记得我哦。
不然才不公平。
/
彩虹出来了。
我想尝一口彩虹，看是不是甜的。
我包扎带血的草莓，太阳像一个升在空中的玩具气球?
那是年少时的爱人，童年的假象。
/
我想和先生，葬在有花开的地方。
/
血，真的好多。
和当年黑暗中闪烁的电光花一样，火花四溢，迸溅炽热。
明亮滚烫。
那一条血河一路向下流，冰冷却将我烫伤。
好痛。
在痛觉刺激着我的意识时，画面流转，时光错乱。
真是一副好景象啊。
在黑暗萧瑟处，寒意凌烈，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我穿着厚厚棉服，裹着围巾，感受包裹在内的热意。
冻红的双手紧紧握住电光花，体会手上燃烧的暖和。
金属粉末点燃了无数光阴，火光四射，在大片黑暗压下时划出一道道亮线，如金箭一般破了黯淡。
我紧握着，捉住了我仅有的光明。
迸裂开来的点点星火，闪烁跳跃，冲天飞跃的火焰，满地星光，撒入心中。
好亮。
却如电光火石，没入尘埃。
身旁，好像有一个人影。
很熟悉的，容貌都很相似的。
可他的形容，却再怎么也无法想起。
只记得，是很亮的。
/
我还是爱他
爱到极致
刻入骨的
我说，先生，你还记得吗？也是那年新年，我说，请我爱你。
……
先生，我一直都爱着你。
/
星期天新年
最后一天了。
我又遇见他了。他瘦了好多。
我划分不出梦与实。
柔润的弧度拼成锐利的棱角。
他似是悲哀，狰狞，又像无可奈何。
“陪陪我，陪我一起到‘那里’去，好不好？”
他哀求。
“那是我为你所创造的一个世界。”
“在那里……我们会很幸福的。”
……
我静静地，踱出梦境。
癫狂者之作。
先生，过年了。
我还是爱你。
以小时候总被妈妈追着满街跑的经验来说，我很会逃跑。
我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抱着先生。
他们说，有一个疯子，抱着一具尸体，在自己的小出租房里活了两个月。
我不知身在何处。下面有许多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和空荡的路，空无一人，只有雨水纠扯着地面，或溅起水花，或与泥泞咬合，染着无数八方而来的落寞。
……
如果跳下去，就好了吧？
来吧。和我一起去死吧
我字字滴血，步步生疮。
是不是如果把血都抽掉，我就会变得干净一些？
破旧的楼梯，是流着黑色浓血的，每一步都让我踩在刀尖上。
楼梯咬着我的脚，月影攀上我的腰身，从我身上撕下一道黑暗，于是伤口流下一片泛着光的月海。
树上有好多眼睛。
它们在死死盯着我。
我说，先生，我怕。
可是，我又爱它们。就像爱先生一样。
是的。
我爱你。
求你。
不要忘记我。
我愿化作肥料，睡在这树里，不醒来了。
我寻着来时路，没有声音，只有风和呼吸声。
破落而腐败，坑坑洼洼的路上有暗灯维持着一圈圈的灯光倒影。灯淡淡的，像黑暗中的脉搏在跳，一盏又一盏，瑟缩于阴影之下有些悲凉。
那颗榕树上却垂了很多绿，就连树干上也挂满了叶，更别说树枝了。
我不懂。为什么上面要有新绿覆盖，为什么下面要有旧绿沉积？我不懂。
就让它在这里独自烂掉，被空气腐蚀去，不好吗？
剜掉眼睛，挖出器官，脱离□□的限制。
……
静谧在无言之中，四处杂乱，崩溃的线条无法容下这些了。
又是那样的。
我习惯了。
我来到最高处，远方是华灯璀璨，灯火通明。
那是万家灯火。
太暗了。
到底有哪一盏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灯”？
一切都太暗太暗，太奢华，太张扬，又实在是太少太少，没有一盏属于我。
又是谁为谁亮着的？
那样的艳丽繁华，灼伤了我的眼。
这人间太冷，肮脏的，不值得。
这世上，只有我先生值得。
楼与楼紧挨着，像是夜的点缀品，我希望在鞭炮响起的第二天的明亮早晨，他们能在此之间找到我的尸体。
利刃般的庸腐嘈杂空气剥落我的皮肤，勾起筋脉，只剩那血管与筋膜裸露空中，落了些淡淡的粉来，浅浅血腥味荡在空中。
我想，应是极其放松的。
轰隆鞭炮不绝于耳，新年来了。
在无尽炽热的寒冷之下，朦胧间听到了杂着风声的邈远嗥鸣。
只听“扑通”，我感受着泥泞与潮水，起起伏伏，吞没我的灵魂。
笑闹声从水波的另一面荡漾，在那一面，是有炽热的夏，有树影，有光。
我望着黑夜，望着我的先生。
先生，再也不是乌托邦永无乡了。
我和黑夜交织在一起，再也不惧黑暗了。
就像两棵树。
我们彼此隔得很远，很远。
但在深不见底的土里，我们的根，纠缠在一起。并且，紧紧相拥。
作者有话说第5章 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