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赛博极客总在计算爱》玉磨

15、潜伏15

　　“是的，父子博弈。”厉狮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飞速敲打通讯贴，“也或是方寒山单方面与常楼博弈。既不让‘药’落到常楼手里，还要遣我离开。”
　　卡俄斯叹了口气：“头一次担当护卫，就让他差点失去义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帮派头领的义子通常是重要筹码，说白了，一个比较特殊的，难以替代的工具。”
　　厉狮纶收起笑容，眉眼冷硬：“我知道。”
　　卡俄斯沉吟片刻，依旧慢条斯理：“按原计划，好好照顾方寒山，尽量不要离开他身边，拖延常楼处置你的时间。常楼目前应该在调查偷‘药’的人，我会尽快想办法让你离开。”
　　厉狮纶不再说什么。
　　对卡俄斯的承诺他一向有信心，这家伙的存在就是有让人安心的魔力。

　　方寒山套着单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湿漉漉的霓虹夜，两鬓发丝轻轻飘动。
　　外面刚下过雨，商场、舞厅里的金属摇滚没有停止过轰响。

　　厉狮纶开门进来，似乎感受到风，走向窗边，关上两扇窗，只留一道缝隙。回过头——方寒山正凝视自己，很快又别过脸去。
　　“你来干什么？”方寒山低着头说。
　　“看看苦肉计的主恢复得怎么样。”厉狮纶笑盈盈坐上床边，上身前倾，有意靠近。
　　“看够了？可以走了？”
　　“看不够。”厉狮纶又不自主地靠近了一点，逼得人微微歪头，“常楼很关心你啊，发布会都不去就为了你去。”
　　“还有闲心开玩笑。”方寒山点头，面色冷淡，身下床单却紧紧揪在手里，“你还真是不怕死。”

　　厉狮纶眼帘一垂，：“常楼已经放话了？”
　　“他要杀你。”方寒山望着他，声音平静如止水。
　　厉狮纶抓住他颤抖的手安抚他：“想杀我的多了去了不缺他一个。”
　　方寒山抽出手，一拳软软地打在他身上，把人推开。碎发落下阴影：“你能知道什么？”
　　他咬咬牙，像是不够似的又低声说一遍：“你什么也不明白……”

　　方寒山四年前也那么说。厉狮纶想起他孤高而目中无人的眼神，说自己什么也不明白，厄舍府的精英坐在云端，享尽一切，什么都不会明白。
　　他真的忘了，厉狮纶曾来自厄瑞玻斯区这件事。

　　厉狮纶不由自主地将手掌放在他柔软的发丝间，想把人揽过来，被挣扎着拉开距离。
　　他的手顿在空中，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嘛。”
　　“你想听什么？”
　　“告诉我你想让常楼误以为是谁偷了‘药’？”厉狮纶凑近他耳边，“换句话说，你胆子也够大，想利用常楼去对付谁？”
　　方寒山低着头，鬓发在他双眼投下阴影。
　　“是杀了斯凯普先生的人吗？”
　　方寒山仍是不动，但厉狮纶感觉到他突然的僵硬。
　　“那个人，是不是厄舍府的——”
　　“那你又是不是厄舍府的？”方寒山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终于是忍不住了。

　　委托与被委托的关系不过是暂时的，厉狮纶想，最准确的说法当然是：我是极客，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厉狮纶没有心情被他转移话题：“我一直认为，你很在意厄舍府，你想挑拨常楼和厄舍府的关系。可你为什么选择让凌宸使用唯一的一颗‘药’？凌宸这个人确实很警惕，不确认你承诺的可靠性就不会出手，但你大可换个人替你做这件事，你完全不必这么快把‘药’交出去，握在自己手上才是筹码。”
　　“没别的，凌宸需要，我就给了。”方寒山一副你奈我何的冷冷的表情，“你说蛇骨帮和厄舍府？他们的关系还需要我挑拨吗？”
　　“他们看着对立，其实合作得愉快。平分秋色，相互制约，你不会不明白这点吧？”
　　“错了，厉狮纶。”方寒山抬眼，懒懒地注视他，瞳孔里掠过乌黑的光泽，“贪婪者从不喜欢平分。”
　　夜风吹开窗户，窗帘高高扬起，光污染和霾气闯进房间，城市笙歌魔音贯耳，仔细一听，歌里唱着角落里的腐烂糜败。
　　赛博数据时代从不缺贪婪。

　　方寒山仍旧注视他的双眼，像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良久他松了一口气，凝视前方，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你很在意蛇骨帮和厄舍府的关系？”
　　“我只是乌城一名安分守己的善良市民，在意他们做什么？”
　　来蛇骨帮安分守己么？方寒山额角青筋抽抽。

　　“行，那么安分守己的善良市民，你还待在这做什么？不去休息？”他揉揉太阳穴。
　　厉狮纶微笑捧起他的手：“照顾你。”
　　方寒山冷脸抽出手：“不需要。”
　　厉狮纶再捧起：“我需要。”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仿佛在空中打架，马上就要滋滋冒出火花来。
　　僵持良久，方寒山败下阵来。论固执，他就没赢过这个人。

　　厉狮纶几乎没有离开身边，除了洗澡如厕皆寸步不离。连睡觉都要同他挤一张床。方寒山只能见缝插针地联系常楼。
　　这个老男人神出鬼没，其名讳在整个乌拉诺斯城都是冥王一般的存在。方寒山只一次见过他流露出一丝丝平凡人的气息，是他看向一张孩子的照片时。

　　“一直以来，炎在你身边，你几时出过这样的问题。”常楼拖长了厚重的声音，压迫他的耳膜，“你重伤而归，而护卫毫发未损。你得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要保护他，义父。您难道要杀了我拼命保护的人——”
　　“寒山。”常楼的声音终于提高了声音，“我早就想提醒你，希望你还没忘记你的使命。此去院校卧底，让你如此执着那个厄舍府的棋子，实在是我的失策。我收他做你护卫，绝不是为了让他长久待在你身边。”
　　“我明白，您只是想确认他的记忆状态。如今确认了，也是放人的时候了。”
　　全息影像里的常楼动了动眼眶，脸上的皮肉皱皱巴巴，瞳孔混浊，血丝若隐若现：“蛇骨从未有人全身而退，没有例外。你这样护着厄舍府培养的棋子，待到你即将大仇得报那天，他为你的仇人赴汤蹈火，你又该怎么办？”
　　方寒山嘴唇微张，不在意似的：“很简单，排除阻碍，他做不了我的拦路虎。”
　　“不如现在就一了百了，你也再无多余的牵挂。”
　　“不是牵挂。”方寒山难得在与常楼的对峙中这样冷静，“我没有牵挂。我只是不想像‘清理’混沌区的暴徒一样，手起刀落，师出无名。残忍得像只没有理智的野兽。”
　　“这样天真是完不成你的目标的。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吧，敌人冷血无情，你更要不择手段。如果这个厉狮纶对你造成这样大的影响，我更加不能放过他。寒，”常楼闭上眼，累了一般叹出一口浊气，“为父知道你苦，这都是为了你好。”

　　通讯挂断了，方寒山还静静盯着常楼静止的面孔。
　　比起十年前，这个男人皮肤松弛了，微微发福，右手五指缺了半截，短短的，掌心却软厚有力。年纪大了，威严不减反增。全息成像也抹不去眼底锐利的精光。
　　义父陪他的时间很少，所谓父子就好像一个招牌，向路过的人展示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蛇骨帮的继承人是什么来头。
　　教给他的东西倒不少。偶尔的现身必有特训，或是箴言。像是古时候的世外高人，收了他这个关门弟子，不伴他身侧，只点拨迷津。啊，是的，他们更像师徒。没有无缘无故的收徒，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拜师。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常楼的棋子，他也未必不能把常楼当作棋子。
　　影像熄灭，全息方块自动进入待机状态。

　　厉狮纶从公共浴室回来，推门而入。
　　他上身半'裸，紧薄的麦色肌肉轻微起伏，向下收作窄腰。头顶披一条白毛巾，发梢坠着透明饱满的水珠，“啪嗒”落在结实的胸膛上，沿着肌理流淌。
　　方寒山深知今晚也逃不过这人的“照顾”。头发差不多干透，缩进被窝里，只留给他一个纤白的背影。不多时后背热浪滚滚，一根壮实的手臂横在腰间。

　　“很好。”他听见卡俄斯全息计算机运算数据的声音，心中不妙的直觉升起，“我用我们俩各自总结的两组情感公式算出了非常接近的值。”
　　“结论是？”
　　“他已经有点信任你了。”
　　“只是有点？”厉狮纶眉梢一挑，臂弯不自觉收紧，方寒山囫囵挣扎了一下，“他也太难了吧。”
　　“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之保持现在的状态，直到我想出让你脱身的办法。”
　　所以智商二百的脑子也想不出他怎么脱身了。厉狮纶先是在通讯贴上敲了一串烦躁的乱码，再慢慢打出摩斯密码：“你还没想出来？”
　　“最近陪我弟弟说话。噢，准确来说是模拟我弟弟思维习惯的人工智能。”卡俄斯说到弟弟，声音都带上了柔软的感情，“他说他在械域很孤单，希望我尽快解救他。”
　　“我希望你尽快解救我！”厉狮纶内心有千万只金毛狮奔腾而过。

　　方寒山睡不着，身后有个蠕动的东西已经半个小时不消停。他翻过身，对上一张难以言喻的表情扭曲的脸。
　　“怎么了？”方寒山面无表情。
　　厉狮纶放下敲击的手：“什么怎么？”
　　方寒山指着他的脸：“三叉神经，没事吧？”

　　厉狮纶注视他很久，确认他是认真的而不是在调侃自己：“没事，睡吧。”
　　“不是很多人杀你么？多一个就担心得睡不着觉？”
　　“学长，你今天是不是废话太多了。”厉狮纶有点恼，玩闹一般朝他一脑袋顶去。
　　一去一躲，乘胜追击，不知怎的闹得鼻梁相磕，两人疼得叫出声，挣扎中又磕上了牙齿。
　　方寒山捂着嘴缓过疼痛，只见厉狮纶脸部涨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月光轻盈明净，方寒山摸着发烫的嘴唇，端详黑暗中依然扭曲的脸，那张脸转成侧脸，又默默变成后脑勺，只看到深色的耳瓣。
　　恍惚中，对方好像还是几年前少年的模样。

　　安心睡吧。
　　方寒山凝视黑暗中的背影，指尖轻轻捏捏他的发梢。
　　我在呢。